季西宁躺在床上，听到从旁边陪护床上发出的被子窸窣声，知道他还没睡。
“林霁。”她唤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睡？”林霁翻了个身面向她，虽然在漆黑中看不到她的模样。
到嘴边的台词被人抢先说了，她只好先回答：“我白天睡得多，现在还没有睡意。”
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说，她赶紧补上刚刚想说的话：“你是不是睡得不舒服？要不上来跟我一起睡吧。”
“不至于。”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特别清晰，“奥运村里的床是纸板做的，比这更小，我都能睡着。”
季西宁刚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她心一惊，下意识想往被子里缩，却被不容分说的力道握住了手臂。
原来是他的手。
“干嘛，你人不睡上来，手怎么上来了。”
“要牵着你才能睡。”
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走，来到手心，将手指塞进她手指间的缝隙处，紧紧地扣在一起。
“睡吧，”他的声音很轻，“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因这句话，她的眼眶有些发酸，只得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将心中的酸楚一并吞下。为了不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她用鼻腔发出“嗯”的声音以示回应。
接下来，没有人再说话，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连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度过了对他们来说最漫长的一夜。
——
清晨，两人早早起床洗漱，刚吃完早餐没多久，护士便敲门进来叫季西宁去做检查。
做完检查后过了一会儿，钟医生拿着检查报告来到病房内。
林霁一见医生来，便开始紧张了：“医生，她情况怎么样了？还好吗？”
钟医生看了他一眼，将报告摊开放在桌上展示给两人看，“她现在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季西宁一眼。
林霁的眼睛一直盯着报告没离开过，嘴里问道：“这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比如头疼、头晕，甚至晕倒。”
“她的情况并不算严重，所以正常来说是不会出现后遗症的。如果担心的话，可以半个月后再来医院复诊。”钟医生耐心解答道。
“那她现在还需不需要做其他检查？更详细地看一看她身体的情况。”林霁又问。
“林先生，您不要太焦虑。”钟医生放下手中的报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太太恢复得很理想，该做的检查我们医生都有帮她做。您真的不要太焦虑，不然也会影响到您太太的情绪的。”
林霁回过头看向季西宁，后者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做口型说：“别担心。”
“那，那您这边是星期几会出诊呢？如果有什么问题，我挂号问您。”
钟医生笑了，对季西宁说：“季小姐，你先生真的很爱你。”接着他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个人二维码，说：“来，您加我微信，有什么问题微信问我就好。”
“啊，谢谢谢谢。”林霁慌忙拿出手机扫码，“我发送邀请了，还要麻烦您通过一下。”
钟医生操作后，说：“那我这边就先去忙了。”
“好，谢谢医生。”
“谢谢钟医生。”
钟医生走后，季西宁狡黠地眨了眨眼，“医生说可以出院了诶。”
“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够床位了。我联系下黄医生，看看他医院有没有空余床位。”说着，林霁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季西宁眼疾手快抢过电脑，瞪大了眼睛，“钟医生说我可以出院，那肯定是达到出院标准的。而且，我的检查报告也显示一切正常。”
“我知道，但......”
“刚刚钟医生是不是让你别那么焦虑？”
“是。”他自知理亏，声音弱了下去。
“那就收拾东西，回家。”说完，她就开始收拾床头柜的东西。
林霁知道她一向有主见，便就没再坚持，跟着她一起收东西。东西不算多，两人齐心收拾，很快就搞定，接着去办理出院手续。
林霁的车停在负二楼。现在是工作日上午十点，医院人满为患，电梯里挤满了人。每一层都有人进出，他们花了些时间才下到停车场。
坐上车后，季西宁扣好安全带，却见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没有任何动作。
“你怎么了？”她拍了拍明显在发呆的他。
“啊，我。”他被这一拍，回过神来，“西宁，我就是......我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人。对于你的事情，我会很上心，但我刚刚之所以这样，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我担心今天之后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到你。”
他终于说出来了。她很高兴他愿意将自己的心底话说给她听。
她侧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不要担心，更不用害怕。我能照顾好我自己，叔叔阿姨跟我保持着联系关心着我，家里有阿姨，公司有上司和同事，身边爱我疼惜我的人这么多，我不会有事的。”
见他垂眸不说话，她继续说：“我明天会陪着你，明天之后也会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就像你过去为我做的一样。”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喃喃道：“西宁......”
“傻瓜，”她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闪着泪光，“现在还这么早，难得我们两个的时间凑一块了，有想做的事吗？”
“我？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我会跟你在一起，但你自己心里想做的事情呢？你首先是林霁，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其他角色。”
“我，”他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在她的引导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今晚想去看流星雨。”
她拿出手机搜索一番，接着将屏幕展示给他看，激动地说：“网上说今晚会有很大几率能看到猎户座流星！”
她侧身去拉他的安全带，催促道：“快快，我们快回家收拾下，然后去你爸妈家借器材。”
“借器材？”他在她的摆弄下扣好安全带，仍处于状况外。
“对呀，你爸爸不是观星爱好者吗？小时候我去你家，跟着一起看过星空。”季西宁拍拍方向盘，“开车。”
林霁听话地启动车子，向出口驶去，却不忘刚刚的问题：“可他们应该不在家。”
虽然他和父母的关系因季西宁缓和了许多，但他们之间私底下的沟通仍然极少，他还不太习惯生活中有他们的存在。
“在家，我问过了。”
林霁愕然：“你什么时候问的？”
“昨天。”季西宁说，“你做手术这么大件事，不跟我说，也不告诉叔叔阿姨。怎么，你是从石头里跳出来的吗？不觉得家里人会很担心的吗？”
昨天，在知道林霁的手术时间安排后，她马上联系了林先生和林太太，两位长辈知道后便立即搭最近的一班机回南苑。
“我，我是运动员，我不怕痛。”
“我知道你不怕痛，但我们的心会痛，我们想陪着你。”
她说完这句后，车内陷入寂静中。若不是面前的车载摆件不断摇晃，她都以为时间静止了。
她看着他，“林霁，我们是夫妻，我们是一家人。以后，再也不要瞒着我，不要丢下我好吗？”
面前的绿灯转为红灯，他停下车，转头对上她的目光。
交通灯上偌大鲜红的数字在倒数，10、9、8、7......与此同时，他内心那堵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墙也进入被打破的倒数阶段。
他缓缓抓起她的手，哑声道：“好，我答应你。”
——
两人回到家中吃过午饭，收拾了会东西，林先生和林太太便来到他们家中。
季西宁：“哎呀，我还想着我们去家里找您呢。”
“他哪里坐得住？”林太太在一旁说道，“一接到你的电话，他就马上起来收拾装备了。”
四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明天的事情，收拾好的东西便启程。
两个半小时后，他们来到绿衡山山顶。虽然此刻才五点多，但山上已有不少摄影爱好者带齐器材占好位置。
林先生支三脚架摆放器材，林太太取出干粮和防寒衣物，林霁和季西宁两个户外观星小白摆好沙滩椅后，手忙脚乱地给气垫床充气。
林先生调试好设备后，两个年轻人也终于把气垫床弄好了。
季西宁摸了摸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对林先生说：“爸，你这装备真是齐全。”
“都是因为喜爱而一点点添置的。”林先生接过林太太递给他的干粮，一边吃一边说道，“说不定过了今晚，你们也会爱上观星，从此加入观星行列中。”
季西宁：“经常听别人说猎户座，其实它背后有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林先生：“希腊神话中有好几个版本，我个人比较喜欢的一个版本是：猎人奥赖温与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互生情愫，遭到她的弟弟阿波罗的反对。有一天，奥赖温在河里游泳露出一颗脑袋，远远望去是一个小黑点。阿波罗心生一计，说姐姐一定射不中。阿耳忒弥斯果然中计，好胜心强，弯弓搭箭一箭射中。直到奥赖温的尸体被水流冲过来，她才发现恋人死于自己的箭下。悲痛欲绝的阿耳忒弥斯将奥赖温升到天上，成为猎户座。”
“不过猎户座的最佳观测日期是十二月上旬至四月上旬，我们今天是看不到的。”
四人聊着天吃了点干粮，便四仰八叉地倒在气垫床上。季西宁看着深蓝色夜空，听着隔壁用蓝牙音箱播放的舒缓音乐，由衷地说：“就算今天没看到流星雨，能看到这么美的夜空也不虚此行了。”
“对，最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心态。”林先生说，“我们做任何事都没必要紧盯着结果。付出了努力，没有得到回报是人生常态，有收获则是宝贵的礼物。”
林霁在一旁没有说话，而是侧头朝父亲的方向望去。恰好林先生说话间也看向他，四目相视，想说的话都在这眼神中传递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传出一声惊呼：“是流星！”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人们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季西宁激动地弹起，看到一颗又一颗闪着亮光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晴朗寂静的夜空，而后坠入无边的黑夜中无影无踪。
她来不及欣赏，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虔诚地说：“希望林霁明天手术顺利。”
她一睁眼，马上跌入面前那双紧盯着她的深邃的眼睛中。林霁笑得很温柔：“你许了什么愿望。”
“我感谢哈雷彗星带来的猎户座流星雨。”她现场胡诌。
“小骗子。”
在他说话的时候，一颗流星从他身后划过。明亮的流星坠入她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面前的光亮变成了手术室上亮着的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