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病房门被缓缓打开,那张脸更加清晰可见。

    “你怎么来了?”她听见自己在问。

    林霁将手中的袋子放下,没有立即坐下,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说?”

    没有责备,而是满满的心疼。

    “我,我没事啊。”季西宁伸了伸手,又伸了伸脚,“你看,我真的没事。我......”

    话音未落,她毫无防备地跌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他刚从车里出来,身上还带有淡淡的车载香薰的味道,非常清新的柑橘味,是她从索哈纳带回来的。

    “我真的没事。”季西宁说,“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你面前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试探性地拍了拍林霁的肩膀,却发现肩膀在轻微抖动。

    “林霁。”她一惊,想要挣脱开怀抱看看他,却被更用力地圈住。

    “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听声音已是哭得无法自已,每个字的发音都落在了奇怪的音调上。

    她便不敢乱动,任由他抱着,轻轻拍他的后背抚慰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霁才松开她。

    “不哭了?”季西宁低下头。见他眼圈泛红,睫毛湿漉漉的,鼻尖红红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在那一瞬间,她突然体会到什么叫“男人的眼泪,女人的兴奋剂”,鬼使神差地凑近他,在他的眼角留下轻轻一吻。

    这一吻,不仅让林霁愣了一下,连季西宁本人也怔住了。

    “你,你亲我?”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主动亲他啊!在绿野山庄的时候,虽然在他的引导下她逐渐放松,但还是很容易害羞,因此每一次都是他占据主动位置。

    现在,在外面,她居然主动亲他?

    而季西宁也被自己情不自禁下的大胆举动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回过神来,马上想到这里是医院,而且她是病号,林霁不敢做在山庄时的事情,便装腔作势地叉着腰,说:“就亲你,怎么了?”

    “两个月不见,胆肥了呀。”林霁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子,“等你好了,我倒要好好瞧瞧。”

    “啊,原来我们都两个月没见面了。”季西宁叹了口气,而后想起了什么,“你怎么找到我的?”

    林霁握住她的手,不忍责备但还是忍不住说:“你还好意思问我?出这么大的事,怎么不一早就告诉我?”他抬眸看向她,眼中满是心疼:“如果不是我任性不愿做专访,你就不会受伤了。”

    季西宁耸了耸肩,“你要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网暴。毕竟,唐晓筝是因为恨我才会针对你。”

    一听到这个名字,林霁的怒气都上来了,脸色骤变,“这个唐晓筝,还真看不出来她心这么毒啊。”

    季西宁没有接话,而是问:“你还记得我家以前资助过一个姐姐,我跟她经常写信来往吗?”

    “记得,怎么啦?”

    “是她。”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直到从她坚定的眼神中得到确切答案仍觉得荒谬。

    “这世界小到这个地步吗?”

    林霁花了点时间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问道:“她知道后是什么反应?”

    “我觉得她在知道之后也许会有一刻觉得愧疚,但已经不重要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就不作‘如果她知道我是小西,那她就不会害我’的假设了。难道我不是小西,她就可以这样伤害我了吗?”

    “你知道吗?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靠着知识改变命运,又不甘于现状,要通过贩卖青春交换金钱和资源,期望走得更高。”她说着说着,声音变小了,“跟她谈完后,我一直在想,或许是因为她一路走来都恰好得到一些帮助,加上她非常努力上进,使她有了‘我想要的都能得到’的想法。也许她并没有那样恨我,只是她需要一个出口,而我刚好就是那个出口。”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窗台上,伸长脖子朝房内唤了两声,翅膀扑腾了两下就飞走了。窗外风吹叶动,行人纷纷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赶路,车子变道超车,天色渐暗路灯亮起。

    无论你此刻在经历什么,世间万物都在向前走,最终你也会放下内心的伤感看向面前的路。

    她恨唐晓筝吗?好像也谈不上恨。

    那她能原谅唐晓筝吗?这个人不仅伤害她,盼着她遭受不幸,甚至伤害她最爱的人,她是不可能原谅的。

    那她对她是什么情感呢?

    有一点怜悯,有一点惋惜,有一点恨铁不成钢,又有一点恼怒。

    她是幸运的。她明明很幸运地获得了好心人的资助,顺利读完初中;幸运地说服了大字不识一个的家人让她继续读高中;在想要往上爬的年纪里,幸运地遇到了愿意做交易的人,而这个人也真心对她好;毕业后,幸运地在自己想要发展的领域里混得如鱼得水。

    她又是不幸的。不幸生在贫困偏僻的大山里,不幸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不幸遇到做交易的出轨男而不是单纯拉她一把的贵人,不幸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这个人太矛盾了,让季西宁难以用简单的语言去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感。

    或者说,每个人都是复杂的。

    林霁看出她的心思,便捏了捏她的手,柔声道:“我带了饭菜过来,先吃饭吧。”

    他支起桌子,从袋子里拿出几个保温壶,将饭菜取出来放在桌上。

    菠萝烤鸡翅,甜椒炒鱿鱼,红烧罗氏虾,笋干炒鸡,上汤娃娃菜,色香味俱全。

    林霁一边打开最后一个保温壶,一边说:“这是乌鸡炖党参汤,有去核的红枣,杞子,北芪。给你补身子用的。”

    季西宁看着这满满的一桌子,惊得合不拢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养猪吗?我怎么吃得完?”

    他将筷子拆开塞到她手里,说:“多吃点身体好得快。”接着,他拿出一对一次性手套开始剥虾壳。

    她吃着饭,时不时抬眼偷瞄他,欲言又止。

    他瞥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吧。”

    “你,你什么时候做手术?”她小心翼翼地问。

    “后天。”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要跟你一起去。”

    “那不行,你要在医院好好呆着。”

    季西宁便也不说话了,闷头吃饱后,趁着林霁在整理陪护床的间隙偷偷溜出去找到她的主治医生。

    “钟医生。”

    “季小姐,怎么了?”

    季西宁:“我想请问下我现在的情况如何?明天可以出院吗?”

    钟医生翻了翻她的检查报告,说:“你现在的情况是可以出院的。不过,我个人建议你还是留院观察一下比较稳妥。”

    “那太好了!”女孩雀跃,“那可以麻烦您来我病房里,把刚刚说的第一句话再说一遍吗?”

    钟医生被这个无厘头的理由逗笑:“为什么?”

    “因为我明天想出院,但是我老公不准。”

    “那你明天着急出院,是有急事吗?”虽然这些是病人的私事,但还是要尽量了解下病人着急出院的原因。

    “对,家人做手术,想陪着他。”

    “理解。”钟医生放下报告,“明早再给你做一次检查,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准许你出院。”

    “谢谢钟医生!”

    季西宁走回病房,见林霁正把日常用品摆在床头柜上,一副要常住的样子。

    “林霁,你别忙活了,休息一下吧。”

    林霁放下纸巾,回头看见她站在门口,说:“刚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

    “我刚去找医生了,”她走过去拉着他坐下,“他说明早来给我做检查。”

    林霁摸了摸她的脑袋,“现在感觉怎么样?”

    “精神得很,感觉很好。”

    林霁把刚刚收拾好的衣服放她手里,“那去洗澡吧。早点洗澡,早点休息。”

    “这么早吗?”季西宁看了眼时间,才20:30,“我的屁股粘在这了,动不了。”

    “动不了啊?”林霁站起身,做了一个撸袖子的姿势——他穿着短袖,“那就只能我抱你去了。”

    这招对她果然很灵,她立刻弹跳起身,“诶诶诶,不用,我自己能去。”

    他不依不饶,跟在她身后走到洗手间门口,倚在门框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真不用我帮你洗吗?”

    “不!用!”女孩涨红着脸,迅速将门关上,仿佛真的害怕他会夺门而入。

    直到听到洗手间内传出流水声,林霁才意识到自己嘴角还在向上扯动着。他默默走回床边坐下,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就这么呆呆看着窗外。

    月亮就悬在窗户所框住的那一片天空之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月亮那么近,近得感觉月光洒在身上,而他伸手就能碰到它。

    奥运结束后,他跟季西宁在山庄里休息了一段时间,那是他人生中最放松最自在的日子。也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使得他在休假结束后在训练场上再一次手腕疼痛时觉得难以承受。

    既然索哈纳周期能撑过、甚至连奥运会这种压力和强度这么大的赛事都能熬过,现在也可以的。他认为,只要他调整好心态和状态,一定可以再次克服。

    他努力调整着,积极接受治疗,却不承想在重视的全锦赛中一轮游。

    也是直到计分器停止计分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这次的伤病比他想象中更严重,比他过往所经历过的任何伤病都严重。这一次,他不得不面对关乎职业生涯的抉择。

    拒绝南苑电视台的采访后,他跟着队医张志明从湖景赶回南苑,接受进一步的会诊。在这段时间里,他除了每天与季西宁报平安,其余时间都不看手机,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像现在一样,一个人呆坐着看月亮。

    他舍不得这能给他带来喜悦的小白球。他希望能够再一次站在赛场上,希望能听到小白球撞击球拍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这是作为一名乒乓球运动员最远大的、也是最朴素的愿望。

    于是,在某一天,他主动找到张志明,开门见山地说:“我接受手术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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