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结束后的这两个月里，他一共参加了五个赛事，平均一个月有2-3个赛事。除了在上个月月底的WTT大满贯赛获得亚军，其他赛事中均止步半决赛，在那时，网络上已有零星言论批评他的表现不尽如人意。

    或许，他在那时已经被盯上了。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某个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决意要在更大的赛事中将舆论推到极致。

    Ta到底是谁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太了解他了。他并不是满足于一个奥运冠军的人，他认真对待每一场比赛，每一次都全力以赴争取做到最好。拼尽全力却只是一轮游，还要背负伤病带来的疼痛、压力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他一定撑得很辛苦吧？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将两个月前阳光明媚、意气风发的少年，与此刻愁容满面、耷拉着脑袋躲避镜头的人难以扯上关系。

    “没关系，”她站起身，收起相机，“我会帮你的。”

    你将我从童年梦魇里唤醒，我将你从人生低谷中拉起。

    “你安心接受治疗。剩下的，我会搞定。”说完，她背起相机离开房间。

    她根据郑烨楠的留言来到队医张志明的房间。为了不打扰他们的采访，她一直站在门外，等到他们结束才敲门。

    “西宁，”郑烨楠看到她时有些惊讶，“你那边也结束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他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在镜头下，采访被迫中止了。”

    张志明说:“绝大多数运动员在伤病情况下都是选择保守治疗，学会调整好心态和状态与之共存是运动员的必修课。为什么会选择保守治疗而不是手术？因为手术是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断送职业生涯的。他在手腕的伤病爆发后保守治疗熬一年，奥运也是打了封闭上场的。目前我们内部还在沟通他的治疗方案，需要做手术的几率比较大。”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季西宁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也很挣扎，一方面是担心手术后的影响，一方面又因为伤病影响训练和比赛不得不去考虑手术这个方案。”

    郑烨楠看向季西宁，“你觉得需要再去找林霁聊聊吗？我们这次来的最主要目的就是找他做专访，而且他应该最迟明天就会回南苑训练基地了。”

    季西宁摇了摇头，“他决定了的事情，旁人如何劝说都没用的。”

    郑烨楠：“我这次过来是有两项工作的，第一是要给林霁做专访，第二是要做这次锦标赛的采访和写新闻稿。所以如果第一项工作没办法推进，我就要全力做第二项了。”

    季西宁：“好，你去工作吧，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那你的工作......”

    季西宁临时跟着他来湖景市出差，手头上的工作并未交接出去，需要自己继续跟进。

    “大不了晚上再做，这难不倒我。”季西宁说着，走向电梯，“我去找一下其他办法。”

    “这个点，我也该去比赛场馆了，一起吧。”郑烨楠跟上她，“其实如果可以拍一下林霁做治疗的视频素材，也是有用的。”

    她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郑烨楠会意：“确实，我们要尊重受访者的意愿。不然就跟狗仔队没什么区别了。”

    电梯门开，两人进入电梯。

    季西宁：“我还是要再跟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让我参与进来，谢谢你尊重林霁的意愿。毕竟这是你很重视的一次机会。”

    “你再感谢我，就是没把我当朋友了。”郑烨楠佯装生气。

    “那我不说了。”季西宁在嘴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郑烨楠：“说实话，我之前还有点担心你会因为唐晓筝记恨我。”

    季西宁一愣：“为什么？就因为团建的时候你顾着给她烤东西吃，没顾上我们一组吗？”

    郑烨楠有点不好意思：“这是一个原因，而且她还拿走了你的玉米。”

    “那其实你是不是喜欢她？”季西宁逗他。

    “这......这可以不回答吗？”男生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两人走出电梯。

    季西宁笑着说：“你的神情已经替你回答了。”

    “好吧，”郑烨楠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话，她漂亮又主动，我是有点心动的。但是团建时她第一个站出来引导舆论说你和林霁双出轨，当时我并没有附和她，这让我们两个之间有了隔阂吧，最近都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不附和她？她不是你喜欢的人吗？”

    “是喜欢，但是不想被这份喜欢蒙蔽了自己判断是非的能力。”

    “那你还是挺客观的。”

    “老师不是说过吗？做记者就是要客观一些。”

    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他想说，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相信他的四年同窗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说着便来到体育场馆外。由于季西宁没有办理相关手续入内，郑烨楠便独自进入准备采访工作。

    比赛结束，观众陆续从场馆里出来。季西宁随机采访到一位穿着运动服的男子。

    “请问您对林霁本次全锦赛的表现是持什么看法呢？”

    “我没什么看法，”男子懒洋洋道，“这不是月薪三千该考虑的问题。”

    接着，她又采访了一位三十岁左右穿着时髦的女性。

    “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宣布退赛，这一轮游算什么？”

    ......

    林霁的海报遍布在场馆外的各个角落。十月份的湖景市天气凉爽轻快，秋风拂过，海报上的人似乎在对着她笑。她有些失神。

    这时，她看到有两个女生正站在林霁的海报下轮流拍照，便举着运动相机走到一边。待她们拍好照后，她迎了上去，“您好，我是南苑电视台记者季西宁，请问方便接受采访吗？”

    两个女生被突然出现的季西宁吓了一跳，高个子女生先反应过来，她惊讶道：“你是那个，林霁的老婆，那个记者。”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拍身旁圆脸女生。

    “您好，我是季西宁。”季西宁再次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高个子女生拉了一把圆脸女生，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她。她是林霁的球迷，我就是陪她过来的。”

    圆脸女生没有高个子女生这么外向，看起来比较腼腆，面对镜头有点无所适从。

    季西宁见状便将运动相机往后收了收，朝她伸出手，“您好。”

    “您好。”她的声音细小，眼神闪躲，但也握住了季西宁的手。

    季西宁说：“听你朋友说，你是林霁的球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他的呀？”

    “高中。”圆脸女生的声音比刚刚大了一点。

    “那是什么契机成为他的球迷呢？”季西宁又问。

    圆脸女孩回答：“那时候老师让我们选一项运动作为一个学期的学习和考核对象，听同学说乒乓球容易及格，我就跟着她们选了乒乓球。一个学期下来，我便迷上了这项运动，开始关注乒乓球赛事，也就知道林霁这个乒乓球运动员。”

    顿了顿，她接着说，这时的她比刚刚自然多了，话也变多了：“当时他20岁，也是全锦赛，跟殷琳搭档参加混双比赛，在决赛中打败前辈郑闵坚和汪可拿到冠军，被更多人所认识。他的球技很扎实，球风犀利，面对经验和实力满分的前辈，他一点都不怯场，整场比赛都非常冷静，在四人中表现得最为出色。就是那时候开始，他成为我的偶像，我告诉自己，我也要成为那样厉害的人，遇事临危不惧，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我作证她没说谎。”高个子女生瞄准她说话的间隙插了一句，“高考时大家压力都很大，她会在课间用教室的电脑放林霁的采访。林霁言之有物，说话能给人带来力量，在当时的确鼓舞了我们。”

    季西宁问：“三年后的全锦赛是这样的结果，你会觉得很可惜吗？会觉得我的偶像也不过如此吗？”

    “当然不会。”圆脸女孩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锋芒，“明眼人都知道全锦赛的关注度和重要性。如果不是身体状态出问题，一个在前一个赛事中还能拿亚军的运动员，怎会在全锦赛中一轮游呢？”

    高个子女生再次接话：“一个刚拿了奥运冠军的年轻运动员，未来道路上充满鲜花和鼓掌，怎会自毁前程呢？说真的，我作为一个不了解乒乓球的圈外人，我在看到网络上的消息后都觉得很荒谬，现在的人大多人云亦云，有心人将事情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大家便一窝蜂跑去附和。”

    “还有就是信息茧房。”圆脸女生说，“你看过这类信息和评论，系统就会自动给你推荐同类型。久而久之，你以为你所了解到的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你相信你看到的所谓‘真相’，而不去过多思考为什么你看到的是这样的，别人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吗？”

    在季西宁的引导下，两个女生聊了很多。

    最后，季西宁说：“非常感谢两位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你们的发言一定会在某个程度上给到林霁力量，如同当年他能给你们力量一样。”

    “姐姐，”圆脸女生声音有点哽咽，“林霁他还好吗？”

    季西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坦白说，他目前状态不太理想。但是我相信他能够很快振作起来的，因为我们国家的乒乓球运动员怎会轻易认输呢？”

    圆脸女生点点头，“我也相信他。”

    三人挥手作别，季西宁走出一段距离后，高个子女生还在后面喊：“姐姐，你们要幸福啊！”

    她回过头，笑着挥了挥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继续寻找合适的受访者，也得到了一两个不错的采访。

    她就这么一直在场馆外来回走动，在清凉的天气下竟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在全神贯注下也并未留意到天空已经慢慢暗下来，路边街灯悄然亮起。

    就在她再一次采访被拒后，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季小姐，需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