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庆利的画像在阮府书房中备着一张，望月将画像送来之后便去了裴府告知宝珠一事，顺便啐了一口阮砚洲带着阮卿来这种烟花之地，并表示回去之后一定会一件不落地禀告老爷今日他的所作所为。

    阮砚洲对此大为冤枉，拿过画像去侧室让婉婷辨认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婉婷不仅认识于庆利，甚至对他还颇为熟悉。

    阮砚洲带着她到桌边坐下。

    阮卿掌心朝下撑在于庆利那张永远侧过头盯着蛐蛐的脸上，食指有节奏地点了点，嘚嘚两声仿佛是敲在人心上，而不是这张普通的木桌，她挑起眉，将画往前又送了两分：“确定认识？”

    婉婷肯定地点点头，她怀里还是抱着那把琴。

    她好一会才细声细语地开了口：“于公子是一年前开肆时便在春风阁的老客人了。”

    阮卿若有所思的指腹在画像里那只蛐蛐上揉搓两下，问：“听起来你好像和于庆利很熟？”

    说到这里，婉婷眼里细碎的光忽然落下，嗫嚅地应了两声，然后道：“她是我妹妹的客人。”

    “令妹就是因为他丧的命？”阮卿精准捕捉到她话里的未言之意。

    婉婷一愣，没料到会猜的这么迅速，好一会才小幅度地点点头：“是，于公子出手算是大方，能让我妹妹完成每个月要赚到的钱，不挂牌也罢，‘妈妈’就由着她去了，但是后来于公子再也没来过，打听说是遭了仇家之类的，其他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知道的。”

    说到这里她明显有些哽咽，手里抱着琴的动作更紧了两分，空出一只手卷起帕子试了试眼角的眼泪，继而道：“那之后‘妈妈’就逼着我妹妹出去接客，我妹妹也是个傻的，硬不肯挂牌，勉强送过去了也又打又闹的，但是你说说，奴才的命也是命，杀便算了，还扒了一个女孩子的衣服扔到大街上硬生生冻死……”

    她哀呦出声，伏在琴上泣不成声：“当时我妹妹在那大街上该有多害怕啊。”

    阮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安静地给她沏了一壶茶，等她状态调整过来了才继续问：“但是听起来你好像并不恨于庆利这个始作俑者？”

    婉婷纠结地咬着下唇上的死皮。

    “你喜欢他？”阮卿挑起眉。

    “不是！”婉婷着急地几乎站起来，长长的古琴的抵在大腿上一下没站起来又跌坐回去，“于公子是个好人，我与妹妹都知道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不得不走，况且，我妹妹一直到死前都未曾责怪于公子，我这个外人，又有什么立场去替她指责呢？”

    阮卿未执一词，心下无奈摇头，若是一个人对自己说走便走，全然不顾及身后牵扯的人或事，自己在他心中地位重要与否不论，这人没有责任感才是先。

    况且，于庆利走的时候可没忘了带走他的宝贝蛐蛐。

    但这些与她并无关系，她只想知道于庆利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人金蝉脱壳，主动将白芷送到她和裴一远的面前，但又做着汤传磊和刘岷之间的掮客，至今他们都过没弄懂于庆利本人到底是想扮演一个什么样角色。

    是而问道：“你说他是个好人，为什么？”

    婉婷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道：“和阮公子一样。”

    阮砚洲：“？”

    又我？

    “他其实没有碰过我妹妹，因为他说自己对我妹妹并无想法，不想耽误我妹妹，但是我妹妹不肯挂牌，他便包了我妹妹……”

    阮砚洲对此匪夷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那么多天在房间里只是喝酒聊天的关系？”

    婉婷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妹妹是这么说的……”

    阮砚洲：“……”

    叹为观止，从现在开始他对于庆利改观了，这不是一个天天逗蛐蛐不工作的稀松眼，这是个干大事的真男人。

    阮卿没在这个事上多做纠结，继续问道：“你有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定期吃的。”

    “你说的是‘岚花’吧。”

    “兰花？”

    “不是那个兰，是山岚的岚。”婉婷道，“我没吃过，他们会给不听话的人吃，大家说这个是好东西，很贵，会忘记烦恼，我觉得很恐怖，就一直很听话，没吃过这个。”

    难怪婉婷的妹妹因为反抗被冻死了，若真是吃了阿芙蓉恐怕也没有那个脑子精力去反抗。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没吃是好的。”阮卿言简意赅地做了总结，“听你的意思，不听话就会被喂‘岚花’，春风阁里有吗？”

    “有。”婉婷点点头，“上一个花魁就吃了这个，我妹妹当时妈妈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了，反正外面都觉得她是于公子的人，玩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没吃直接被放弃了。”

    有利用价值的喂阿芙蓉，没有利用价值的直接杀了。

    阮卿摇摇头，这些人真是毫无人性的亡命之徒。

    “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今夜就在这睡。”

    婉婷弱弱点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看向阮卿：“小姐，我妹妹……”

    “若春风阁背后事属实，也算是能为令妹报仇了。”阮卿淡然一笑，让阮砚洲带着婉婷去侧室歇着了，只剩她一人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茶整合着已知的信息。

    春风阁与人伢子是一伙的，那他们拐卖妇女一事便是属实的，楼中不知道有多少逼良为娼的可怜人家姑娘，章子良不过是个倒霉鬼，大概是赎到了一个只求一死的姑娘。

    于庆利和刘岷的关系倒是又旧事重提起来了，一把火让自己脱身并把白芷送到他们面前的于庆利到底在这些事之间扮演一个什么演的角儿，不择手段的掮客还是什么？

    但这些事暂时没有结论，在钓出其中一条大鱼前暂时都没有办法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当前还是将春风阁的事优先。

    春风阁明面上是一个在官府有合法备案的经营，甚至还有一个势力不俗的保护伞，即便她知道春风阁背后与扬州那帮人伢子之间的勾连，但却没有实质性证据。

    阮卿搁下手中茶盏，在沉默多时的房间发出突兀而清脆的声响。她环视了屋内一圈，若要想找到证据，还得从春风阁本身上下手。

    她身上穿的还是小厮那身短打，是而重新将发网兜住头发，戴上小厮的帽子，那该死的易容她是懒得易了，便只用一块布罩住了脸，袖中的短刀无声滑落在手心，从窗户上手肘一撑翻了出去，轻巧落在走廊上。

    此时已经子时，即便是春风阁也只剩通明的灯火而没有什么人声。

    阮卿穿过回廊，试了试廊柱，手上一用力，便翻上了最上面的顶楼，这里北面是花魁的住处，南面是老鸨的住处。

    虽然这老鸨被叫做妈妈，但年纪却不大，三十多岁风韵犹存，手段极为活络，与京中多位高官都关系密切，春风阁能够迅速在京中站稳脚跟，除了开肆时机的原因，另一半便全然是因着这个老鸨。

    阮卿心下有了决断，毅然往南面走去。

    刚一靠近，无数淫言秽语凶恶无比地闯进耳畔，阮卿脸立刻就冷了下去。

    疯子，这群人为什么不睡觉。

    她刚要走，就听见一道粗狂的男声，说的不是中原官话，而是外邦话。

    阮卿脚步一顿，重新靠近屋子，在窗纸上戳开一个洞，交|缠的身子立刻落进眼底，她有些恶心，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却撞进一个温厚的胸膛。

    “谁！”阮卿眼神一凛，旋身反手将匕首刺出，却被拦空桎住手腕。

    那人借着力道，另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阮卿眉眼啐霜，一手擒住他的手腕，反身一拧，顺势旋身到人身后将手扣住，却不察那人矮肩卸力，手腕一抖将自己整个人环住。

    还不等阮卿有动作，只听耳边熟悉的声音略带调笑响起：“谁家跑出来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啊。”

    阮卿闻言眯起眼，冷声唤了他的名字：“裴一远。”

    “呀，原来是阮小姐，怎么变成小厮啦。”裴一远“意外”地挑起眉，生着厚茧的指腹隔着她脸上布料搓了搓，“嗯，如假包换。”

    阮卿只觉得面上被揉搓到的拇指方寸大的皮肤忽然疼开，紧接着一个轻飘飘的亲吻隔着布料落在下唇上，她条件反射咬住他的唇。

    唇瓣隔着布料，濡湿了那一寸小小方布。

    “说事。”阮卿撇开眼，下意识想捂住唇，手却被人桎梏着挣扎不了，面上更冷。

    唇上不算疼的痛意蔓开，裴一远眸色欲深。

    阮卿自己不知道，但裴一远却借着屋内透出的烛火将她眼尾漫开的桃红看的分明。他眼底在看不见的黑夜中泛上一线猩红，指腹隔着布料揉搓在阮卿的唇上，只听他哑声道：“先亲一会，乖乖，想死你了。”紧接着他拇指一错，卸了阮卿握着短刀那只手的力，将布料瞬间拽下。

    下一瞬，铺天盖地的吻落下，几乎夺去了口腔中的所有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