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伯夫人徐明珍和何蓉是闺中密友，幼时便相识，长大后又一齐嫁入京中，关系斐然。

    “我当时知道刘岷是那么一个畜牲的时候就想将蓉儿接进府中，我多少也能提供一些庇护，但是分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不知为何阻力重重，一直到蓉儿离开京城时我都没能再见上她一面。”徐明珍说到这里有些惆怅，她已经是年过半百的妇人，儿孙环绕，却突遭密友受难，其中苦楚只有她自己才知晓。

    “那你是怎么知道刘岷还活着的？”阮卿问。当初刘府事变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再见过刘岷，她和裴一远费劲手段也没找到他的消息，只能先当这人死了，后来才有猜测与皇帝有关，八成是没死，但今日听徐明珍这一言，这人似乎不仅没死，而且还像是与皇帝并无关系。

    徐明珍纠结着看着阮卿的眼睛，不知道该不该说。

    阮卿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夫人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多这一个少这一个重要吗？”她道，“若真是被后头那人报复，想来这些话已经够他取命了吧，那人应该不是一个讲道理的跟你论说了一二三的。”

    “我怎么相信你。”

    “我没说让你相信我啊。”阮卿耸耸肩，肩膀松垮地撑在桌沿边上，这是一个因着有底气而极度放松的姿态，“你可以不相信我啊。”她弯起眼一笑，勾起的眼睛映着烛火，像一只狡黠而噬人精魄的狐狸，“不过夫人，想来你已经被逼到极限了吧，你窥见背后那个人的能量了？发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你需要借助我的力量还是裴府的力量，或者说，我们两家的力量？所以啊夫人。”她叹道，“既然是有求于人，就不要问别人能出多少银子，先把货摆出来，酒香不怕巷子深，货要是好，我难道会跑不成？”

    这话说着难听，但像是总算打消了徐明珍的疑虑，只见她慢吞吞地从小匣子里掏出一张被压着的纸，上面被乱七八糟的珠宝覆盖住，若是一个不知道的人往里头翻，除非把整个匣子拆了，不然定是要被那些珠宝卡住的。

    阮卿盯着她手里的纸，终于勾起了兴趣坐直了身子，扬起一边眉头：“这是什么？”

    “蓉儿的绝笔信。”

    阮卿心里一震，何蓉回去之后还和徐明珍有过联系，那何府不是一会去就被灭门的，至少有一段缓冲，他们用这段时间去研究刘家背后的势力甚至有可能查出了点什么蛛丝马迹，这才惹得那些人动手要了何府上下人的性命，而此时何蓉已经料到了危险，走头无门下想到了这个远在京城的徐明珍。

    “哦？”她慢悠悠拉出了一个疑问的气音。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只知道这东西很要紧，你今日这一说，我才知道是绝笔信。”徐明珍把那张薄薄的纸打开递给阮卿，“阮小姐容我多问一句，我能相信你吗？”

    阮卿接过纸张，抬起眼微微一笑：“马夫人，虽然我很想再跟你说一句‘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信也得信了’，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对你这个未来的盟友稍微友善一点，所以我大概会说，我应该还算值得信赖。”

    徐明珍松了手，让那张纸彻底落入了她的手中，合作时还这般态度，怕是也只有阮卿一人了，但也就是这般态度，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真从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里看到了她父亲年轻时杀伐果断的模样。

    都说阮家三兄妹，阮令仪最像阮鸿铭，果然如此。

    阮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换句话说她也不在意她在想什么，她的注意力满心被何蓉这封信抓了过去。

    上面内容很简单，前半部分都是诉说自己的前半生和与徐明珍的幼年无忧时期，直到中后段才话音一转说起刘府与背后那人的事来——

    “姐姐，我活路不多了，刘岷没死，我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听从谁的指令，背后那个人的触角伸到了国库兵力各个角落，刘岷还在京城活动，做着为那个人敛财的活，那个人能量很大，你与姐夫一定要保全自身，必要时候放弃爵位便可保命。”

    暖阁内落针可闻，阮卿眯着眼，逐字逐句反反复复阅读着这短短百字。

    如何蓉所说，如果武安伯府交出爵位便可以保命的话，那背后那人只是想要武安伯的资源权力，他有把握让武安伯空出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武安伯乃武官，京中布防巡逻大多都是经过他手，所以那人的手暂时还没有伸到京内来。

    “我猜到去年扬州刘昊贪污案与这事脱不开关系，派人去查了，寻到了高丽人的影子，但高丽不过弹丸之地，没有眼界能力气度，我总觉得这事与匈奴人脱不开关系。”

    阮卿将手上信件细细折起来放到桌上，眼神幽暗，“夫人说的是，若是真的与匈奴脱不开关系，那匈奴之乱，恐怕就在这两个月了。”她原本还预估巴图至少要等到开春了再动手，这样草原上的草也能长起来，更利匈奴动作，但现在再看他们对京城兵力的蚕食，恐怕那个年轻的单于已经迫不及待了。

    “是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徐明珍叹息道。

    阮卿冷笑一声，“树欲静吗，恐怕不然。”她冷着眼，“过两日夫人便让武安伯称病暂时挂职，先从这里面退出去，今日你已经打草惊蛇，等年后换职我的人上去了再让老爷回朝堂。”

    “明白了。”徐明珍还是有点不放心，“但是……”

    “裴衡在朝堂上，不会出事的。”阮卿站起身，“其他的事夫人便不要再参与了。”她往外走的动作一顿，“让马二小姐最近不要再出去乱跑了，年底宴会多，武安伯府越低调越好。”

    “好。”徐明珍点点头，武安伯虽掌京中布防大全，但实则乃祖荫庇祐，武安伯并无太多带兵打仗的能力，如今除了听阮卿的安排一时还真想不到好的办法，这也是她急着试探阮卿和裴一远意思的原因。

    “饭还是要吃的，做戏也得全套。”阮卿道，“让马二小姐在屋里好生歇着吧。”

    徐明珍一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转眼忽然福至心灵，阮卿与马琰琰游湖撞上宋景舟一事再结合之前武安伯府邀请阮卿和裴一远二人一同赴宴一事，有心人一想便知道宋景舟是被武安伯府阴了，若是再让马琰琰与阮卿同桌吃饭，难免觉得心思深沉亦或者阮卿本人也参与了阴宋景舟的事，所以马琰琰此时不露面倒是最好不过的。

    “嗯，这妮子正好闹别扭，不来也好。”

    阮卿失笑，为什么闹别扭，无非是生气自己娘让她出头算计自己。

    她摇摇头，罢了，小孩子心性。

    一顿饭吃的不咸不淡，大概是府上其他人也嗅到了欲来的风雨味，吃饭时候都显得心不在焉。

    -

    “那我就先走了，不用送了。”阮卿礼貌道别，上了阮砚洲派来接自己的马车，望月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小姐。”望月一见她来，便连忙给阮卿塞了一个烫好的汤婆子。

    阮卿接过毛茸茸的汤婆子，总算舒了口气，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良久才悠悠睁开一双幽深的眼睛，“望月。”

    “是。”

    “你等会在甜水巷下。”

    “是……啊？去哪？”望月一下没反应过来吞了舌头，甜水巷那可是青楼的街口，她一个小姑娘去那里成何体统！

    “甜水巷。”阮卿木着脸又重复了一遍，“你从那里下去裴府，去找万兵，带他扰竹林来竹屋找我。”

    万兵就是陈叶去寻何蓉之后留在裴一远身边的副官。

    听到她这么说，望月也知道这件事严重斐然，严肃地点点头，一路安静到了甜水巷，外头人多，她身子娇小，轻易便隐没在人群之中。

    阮卿阖上眼，对车夫扬声道：“回府。”

    “是。”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咕噜噜地继续往前开去了，绕了两圈半个时辰才在府门前停下。

    阮府里静悄悄的，阮鸿铭去外头体察民情去了，阮砚洲，大抵去甜水巷转悠去了。

    阮卿冷着脸，径直去了竹屋，里头点着一点微弱的光，望月不在，她扬起眉，觉得有些不对，衣袖里的短剑滑落至手心被紧紧握住，她警惕地放轻步子，一个手肘猛地撞开木门，竹屑飞扬，她一个转身锋利的刀口落在屋内人脆弱的脖颈上。

    这人帽兜遮面身材高大，不是万兵，阮卿正要说话，一股熟悉的味道忽然钻进鼻腔，她忽地眯起眼，手腕翻转挑开这人的帽兜，一张硬挺俊朗的脸露在烛火下被照亮。

    她眉头一皱，猛地后退一步，手腕却被这人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她咬着牙：“裴一远？”

    裴一远唇角一勾，满足地在她手腕内侧落下一个羽毛般但异常灼热的吻：“嗯，伤好了吗？我想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