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令仪小姐等的下一出戏已经登场了，那奴婢也归位了。”青黛扬起唇，也没有等阮卿回应的意思，说完便拂袖往后面的小门去了。

    阮卿失笑，她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好像忍耐程度格外高一些，如果要实质地描写出来，那大概就是比对裴一远的忍耐度要再高上五六七八档。

    可能是因为青黛是这个该死的京城里难得的聪明人的缘故。

    “小姐？”见里面半天没有动静，武安伯府那边这次来的人又格外不能搁置，望月想了又想出声询问道。

    阮卿回过神，“来了。”说着便整衣推开了门，她瞥了站在一旁的望月，“谁来了？”

    “武安伯府的老管家马世卿。”

    阮卿莞尔一笑，还真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这马世卿的爹年轻的时候救过武安伯老爹的命，摇身一变变成了武安伯府备受器重的老管家，马世卿和武安伯从小一起长大，贴身的奴仆，大了之后替武安伯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他不好出手的腌臜事，赐了主子姓，从高世卿变成了马世卿。

    这要是换做在宫里，高低得是个大内总管。

    想到这，两人也到了堂屋外，马世卿苍老干瘪的身子陷在太师椅里，手上揣着一杆长长的烟枪，耷拉的眼皮眯起吞云吐雾。

    阮卿皱起眉，强忍着不是走进屋子，她向来讨厌别人抽大烟，尤其是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抽这些东西，真够无礼的。

    马世卿看到她进来，连忙站起来，将乌黑油亮的烟杆塞进旁边娇俏的婢女手上，作揖行礼：“哎哟阮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阮卿勉强一笑，她脸上特地擦了粉，让本就白皙的皮肤更苍白了，浑然一副难过极了的模样，“马管家有事不妨直接说吧，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阮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能有什么招待我这个奴仆不好的地方。”马世卿大笑几声，丝毫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不过是世孙前些日子小病了一场，太医进出机会不见效，夫人左思右想拿了阮小姐那日送的佛珠串来，与小世孙待上两天，这病居然奇迹般好了，夫人这才特意命奴才来请阮小姐过去吃个饭，全当答谢了。”

    阮卿心底冷笑，自己送的一串普通不能再普通的佛珠串若是就能救命的话，自己就不该在这，早该四岁时候和青城山来的道士去山上修仙。

    她弯起唇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实在抱歉，我近日身子不好，怕是只能拂了夫人的好意了。”

    她话还没说完，马世卿两手一拍：“哎呀，这可巧了。”

    阮卿：“？”

    巧什么巧，这老头子会不会说话？

    马世卿大概也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不妥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夫人前些日子为了给世孙治病特地找了南方的老大夫，正好给小姐瞧瞧。”他谄媚笑道，“世孙也想您了呢，前些日子瞧着您的画像，吵闹要瞧的很。”

    这些话阮卿一个字都不信，但听着这个老头子瞎扯倒也是挺好玩的。

    她眼睛里带着细细碎碎的笑意，若是裴一远在这，一眼就知道她这是看笑话并虽是准备刺你几句让你闭嘴吃不了兜着走的表情。

    她像是终于听够了，终于松了口，“好啊。”一带着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样温柔笑着，“那就有劳夫人了。”

    马世卿松了一口气，忙不迭迎着阮卿出去，车夫一扬鞭便往武安伯府去了，速度之快混像担心她会跑了一样。

    *

    诚如马世卿所说，至少面子上武安伯府真是做了一副全全的待客模样，悬着灯笼特地布置着花卉，却没有过分庄重地铺设红毡，厅堂的餐桌也只摆放了恰到好处的中型圆桌，不显得生疏，反而一派家宴模样。

    阮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没见到马琰琰的身影，倒是武安伯夫人抱着那个小奶团子亲亲热热地迎了上来：“听说小姐最近身子不适，可是生病了？”

    “夫人消息真灵通。”阮卿一双漆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武安伯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带着清浅的梨涡。

    那副为情所伤的模样不过是装给马琰琰和外人看，武安伯夫人这种老家伙，吃的盐比自己过的桥都多，若真是让她相信自己和那个几乎从未见过的宋景舟有什么情愫，恐怕这场交锋还没开始就先落了下风。

    “马世卿听到你身子不好，一回来就跑过来禀告了，怕怠慢了你。”武安伯夫人将小奶团子交给奶娘手上，“去，带小世孙寻他娘去。”

    “是。”奶娘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去了。

    武安伯夫人亲切拉着阮卿的手往暖阁去了，一边低声嘱咐说：“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听说你幼时在潇湘长大的，多做了几道辣菜，厨子说这京城的辣椒没有潇湘的香，你莫要嫌弃。”

    “怎么会。”阮卿随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我没那么喜欢吃辣菜，是其他人喜欢吃。”

    这个其他人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武安伯夫人的笑意果不其然更真切了几分：“听闻你和那宋景舟的亲事的时候，我着实是震惊了许久，阮首辅英明半世，也不知怎么的在儿女婚姻上犯了大糊涂，若是琰琰成亲，定然是整个城都要翻过来，人品样貌能力家世定是样样好的才行。”

    “这么听起来，宋公子似乎还不错。”

    武安伯夫人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她在说真的还是假的。

    不过事实上，若是无视宋景舟那一堆风流韵事，他的确算是个还不错的郎婿，武安伯夫人衡量着判断阮卿话里的真假。

    阮卿也不急着说话，毕竟是武安伯府急需盟友，自己不过是顺带看看能不能捡个漏罢了。

    好一会武安伯夫人挥退了侍女，亲自给她斟上茶。

    白毫银针，大多数人都喜欢从太后那打探她的喜好，以前太后说白毫银针，现在太后也没有说是那堆草根子的打算，毕竟一个好找的名贵茶叶总比一个在塞外连名字都没有的茶叶来的送的出手，怕是就算她敢说，其他人也不敢送。

    “上次见你和裴衡将军一起来，我还以为京城又要多一对金童玉女呢。”说完她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一般连忙止住自己的嘴，“我倒是失言了，小姐还莫要在意。”

    阮卿在心底磨牙，她自己将与裴一远的事搬上台面，但并不代表就可以允许别人在自己面前搬弄。

    “马二小姐倒是娇俏，想必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水灵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已经老了，再做这个样子倒胃口。

    武安伯夫人笑容一僵，早从柳铭那听说阮令仪不是个软柿子，今日一见这何止不是软柿子，说话夹枪带棍的。

    “琰琰确实生得好，嘴巴像她爹。”武安伯夫人道，“阮小姐和阮相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阮卿斜过眼，心里骂这人眼瞎，自己若是长得像爹那老古板样子，干不如脆在哪里找根悬梁挂了得了。

    “那夫人真是好眼力。”她不咸不淡道。

    “这茶不和小姐胃口？太后娘娘总说你爱喝这白毫银针，特地寻的。”

    “她骗你的。”阮卿弯唇一笑，“哦，我也骗你的。”

    武安伯夫人：“……”

    “你知道裴衡的副将是谁吗？”阮卿托腮，脸沐在烛火里问她。

    裴一远的资料早早摆在武安伯府书房的案头，陈叶的名字她自然清楚，“倒是有点耳闻，听说是个年轻有为的孩子，叫陈叶是吧？”

    “是啊，你最近见过他吗？”

    武安伯夫人一愣，不知道阮卿的意思。

    “他去寻何小姐了。”阮卿漆黑的眼睛里映出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像一潭名为不详的深潭巨大广阔地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但是一直没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忽然觉得喉头有些梗住，说不出话来，只见喉咙上下滑动几分。

    “因为整个何府都失踪了。”阮卿望着她的眼睛，又轻又快的说出这句话，“整个何府包括下人小厮一百三十二口人连带何府百亩宅子通通消失了。”

    武安伯夫人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小姐莫不是在跟我说什么精怪话本子不成……那么大个宅子怎么会突然不见……”

    “我是不是说话本子，夫人手眼通天一查便是，想来夫人与何小姐情同姐妹，怕是也是不忍心吧。”阮卿温声道，“不过夫人你要小心了，刘岷的魂魄似乎还在京城里不肯被黑白无常锁了去呢。”

    “呯——”

    瓷盏骤然碎裂，武安伯夫人猛然惊醒，慌忙地撩了几把耳边不存在的发丝：“抱歉出神了。”

    阮卿退后一步坐直身子，端着肩似笑非笑看着慌忙收拾的武安伯夫人，“刘岷的外室宝珠死了，宝珠的贴身侍女疯了，关这侍女的官员人间蒸发了。”她忽然倾身，和武安伯夫人鼻尖不过一指宽，“何家这种在当地能量巨大的家族也遭难了，夫人你发现了吗，和刘府扯上关系的，似乎都不得善终啊。”她拉长着调子有些愁意，“你说说，若非刘岷心有不甘前来索命，那会是什么……”

    “胡说八道！刘岷分明还活着！”武安伯夫人声音骤然一顿，对上了阮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