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琰琰在堂屋等了一炷香又一炷香，从晨光熹微到艳阳高照，桌上的茶水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原就是坐不住的性子又碍着自家娘亲的警告，暗自磨着后槽牙好声好气问：“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来？”

    谁料那侍女一脸不解，“您是来找我家小姐的吗？”

    “你！”马琰琰气急，手上一拍扶手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这贱奴，敢消遣我！”

    侍女不慌不忙地行了礼，毕恭毕敬地认了错，“是奴婢的错，小姐莫要气了身子。”

    马琰琰手指因着气愤而紧紧扣着，一个巴掌想落又不敢落，不上不下，她马琰琰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这是谁啊，一大早来我阮府闹事。”一个清润的男声传来，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一身月白马褂，外头落着雪手上折扇轻晃，赫然一副风流模样，和马琰琰印象中上次赏花宴一面之缘的阮砚洲那张脸对上了。

    她愤愤甩了手，不情不愿地打了个千，“原是阮小姐的兄长来了，琰琰这里冒犯了。”

    “无事无事。”阮砚洲大度地摆摆手，他对姑娘向来有耐心，尤其是这种可爱的姑娘，他对旁边的侍女吩咐道，“马小姐说要寻小姐，还不快去？”

    “是。”

    侍女瞥了阮砚洲一眼，心下撇嘴，风流病犯了。

    她快步走到院子外，拐过一个矮墙，里头是一个破旧的秋千，两个人一坐一站在那，她过去行了礼，“小姐。”

    阮卿闻言睁开眼，大氅帽兜上的绒毛把她整个脸包着，她畏寒，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来，她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兴奋，“怎么样，她生气没？”

    侍女对自家小姐时不时返童的幼稚心理很无奈，在心里叹气道：“二少爷来了，让奴婢唤您过去。”

    阮卿：“……”

    哼。

    她不满地起身，那个年久失修的该死的秋千还给她受伤的左臂撞了一下。

    该死。

    -

    阮卿带着望月慢悠悠往堂屋走去，还未到堂屋，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欢声笑语，阮卿毫不怀疑阮砚洲用了浑身解数去哄女孩子。

    也不知道怎么说出看宋景舟那种浪荡公子哥不顺眼的话来的，分明都是流连花丛的花花狐狸。

    她暗自撇嘴，接了大氅顺手放到侍女手上，拎起裙摆跨过门槛，温声道，“实在是抱歉，昨夜没睡好，起的晚了，姐姐等许久了吗？”

    昨夜为何没睡好，在座的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马琰琰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一听她这话嘴角便勾了起来，为何没睡好？连夜从裴府离开怎么睡得好？她如是想着，消息被证实的事全然打消了在阮府被晾了一个早晨的怨念，只盘算着回去怎么问娘亲讨个赏。

    阮卿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弯了弯眼睛，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去，端起适才沏好的茶呷了一口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是我来得不凑巧。”马琰琰回过神笑嘻嘻说。

    “哦？那马二小姐可是寻我有事？”阮卿又问。

    毕竟这么早还没有拜帖就上门拜访，怎么想都很不礼貌，马琰琰腹诽着又将自己娘暗暗骂了一通，按着早上娘亲教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你见……我见今日下了小雪，想着邀阮姐姐去游湖呢。”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一个小小的虎牙。

    还真是一个没什么心计的性子，估计是真傻，阮卿如是想着，视线从阮砚洲那傻脸上掠过，心底冷笑一声，温声应道：“马二小姐倒是好雅兴。”

    “那是，都说张山湖心亭看雪……”

    “张岱。”阮卿右手下压，打断道。

    哦。

    马琰琰挠挠头，吃了不好好读书的亏。

    她也没不好意思，也可能就那一会，过劲了又继续说：“就那写诗的，小时候学着可好看了，听说什刹海冬日没结冰，上头又植荷花，仿着江南建筑，这小雪肯定好看。”

    阮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才不信只是划船，武安伯夫人那么一个瞻前顾后的人，明知清晨拜访不妥帖，但还是催着她来了，无非是要赶上什么时间，那会是什么戏呢？

    想到这里，她嘴唇微微掀起，有点期待。

    “好啊。”她爽快地答应了。

    马琰琰眼睛一亮，她也没想到阮卿会答应，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上去挽着她的手臂便往外走。

    阮卿失笑，这傻孩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她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恐怕只有被大早上推出来要挟月例的怨气。

    除了骄纵，人倒是不坏。她心想。

    什刹海在西北角，平日里少有人往，倒是经常会有公子哥开花船，拉着一船的姑娘寻欢作乐，全然不顾自己爹在朝堂上被弹劾又弹，扎堆地开。

    不过近日冬来天上下着雪，想来那群公子哥也得顾念着天气温度收敛几分。

    阮卿忽然心念微动，忽然猜到了武安伯府的这出戏大概是个什么劲，她勾着唇，任由马琰琰带着自己往马车上去，这武安伯府真是，瞌睡有人递枕头。

    什刹海上种着荷花仿着江南建筑，冬天下起雪来跟沁了雾似的。

    将一到地，马琰琰便招呼着家丁去寻船来。

    这什刹海周围为了挣那几个阔绰公子哥的钱，常年是有船只停着的，但都是大船，又遇上下雪没什么人在，家丁寻了许久才找到一条较新的渔船。

    还是出了大价钱。

    阮卿可不在意，反正是武安伯府的钱，不用白不用，简直白捡。

    马琰琰正捏着鼻子嫌弃地看着那艘船，意思简直写在了脸上：本小姐什么身份让我坐这种船？

    阮卿微微一笑，轻飘飘开了口：“这艘便这艘吧，看着也是艘新船，下着雪，莫要折腾家丁了。”

    开玩笑，马琰琰是个蠢的不知道自己娘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可是一清二楚，若是让她折腾的错过了武安伯夫人好不容易弄的大戏，自己简直吃大亏，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去了。

    家丁不知道她的意思，只知道心善的阮小姐替自己解了围，简直要落泪了。

    不然马小姐折腾起来，自己今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马琰琰不虞地哼了一声，捏着鼻子上船了，她小心翼翼地走上船，捻着裙子挑挑拣拣坐下了，还不忘狠狠给家丁一个眼刀——算你走运。

    阮卿失笑，也跟着走上了船。

    -

    下着雪，连带船都更晃，阮卿被晃得有点晕，盯着一朵枯败的荷花出神。

    别晃了，想吐。

    那家丁划船技术好像还不好，一浆下去，更晃了。

    阮卿白着一张脸，把这笔帐算到了宋景舟头上，大冬天武安伯搞这出戏，无非就是为了宋景舟，否则自己今天哪里会受这个罪。

    马琰琰对这些浑然不觉，一个劲地叨叨叨：“阮姐姐，你有没有看到夏日的太液湖啊，听说那里的荷花夏天可漂亮了，像仙境一样。”

    阮卿嘴唇微微发白，抿着露出一个浅笑：“你没在夏日进过宫吗？”

    武安伯一个侯爵，还握住实权，宫宴应该是去过不少的，按理大多是带家眷出席的，大多数为了给女儿选个好郎君，经常带着女儿出席才是。

    闻言马琰琰皱了皱鼻子，“我爹嫌我话多，不带我。”

    阮卿莞尔一笑。

    是了，选个好郎君这种事，若是换成马琰琰这种骄纵吵闹的性子，怕是只有反作用。

    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大浪来，在这湖上算是大浪了，带着整个小船狠狠一晃，好容易才稳住了船身。

    “哪个混账大冬天开花船！”马琰琰一把站起身怒骂，“小心给你那条腿冻掉！没脑子的玩意。”

    阮卿：“……”

    骂的真凶。

    花船上的人自然是听不到马琰琰的话的，慢悠悠往这边开来，越来越近在小雪中露出了船体的轮廓雏形，两人紧紧盯着，忽然只听后方传来家丁的惊呼声：“这不是宋景舟公子的船吗？”

    两人闻声转头，马琰琰还记着宋景舟与阮卿的亲事，瞬间不虞地皱起眉，“你这混账，花船哪有谁家的，再乱说我回去剜了你的舌头！”

    “真的啊。”家丁碍着夫人的嘱托，又被马琰琰这么一威胁简直有苦说不出。

    阮卿看着家丁抖动的面皮，忽然福至心灵，懂了今天这是一出什么戏，哪有不配合演下去的道理？她拉住马琰琰的手，温声问道：“你这么说可有依据？”

    家丁道：“宋景舟公子每次只坐这一艘船，包下来了的，船身让人画了玫瑰，不用的时候就放在那也不让别人用，等会船过来了您可以看的。”

    随着话音落下，花船逐渐开近，露出船身上栩栩如生的玫瑰花。

    船头上隐约露出两个交缠的身影，阮卿抬起头，骤然和宋景舟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对上视线，她掀起唇打了个招呼。

    宋景舟动作一顿连忙将人推开，忽然看到了旁边的马琰琰，哪能不知道今天着了武安伯府的道，暗骂一声跑进了里头去了。

    蠢货。

    阮卿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