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远被赶出去了，被望月不容置喙地“请”出了房间，但好歹还在院子，对此他十分满意，唯一就是对刚才阮卿对自己做出的“恶心”评价十分不理解。
多好，多浪漫。
待裴一远出去，望月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头从门头洒进来的光，唐二从屏风后如同影子一般出来，无声无息。
“小姐。”他抱拳行礼。
“嗯。”阮卿答应一声，垂眸打理着睡的有些乱的腰封。
“属下适才听见裴将军命人去查京中的流言了。”
阮卿不可置否地应了声，没什么意外神情，“早晚的事，派的是谁？”
“身边的师爷，高高瘦瘦的老头。”
室内一派静默，谁也没先开口，阮卿沉默地整理着凌乱的腰封，望月觑着她的神色，试探地问：“小姐，那我们？”
“今晚就走。”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应，大步推开了房门，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走到裴一远身边好像没什么区别，细看又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名堂来，“走吧。”她颔首。
裴一远挠挠下巴，不解，“你笑什么？”
阮卿高高跳起一边眉毛，嘴角挂着并不友善的笑：“你哪里看出来的？”
裴一远哼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里。”
“那你眼睛不好。”
“瞎说八道，我的眼睛在边疆，千里之外的鹰可都射的中。”
“吹吧你就。”阮卿被逗笑了，扑哧弯起眼，“走了，不是说伯母在等我们吃腊八粥？”
“哦哦”裴一远恍然梦醒，满脑子都是阮卿适才的笑，同手同脚跟在阮卿身后屁颠屁颠去了，若是让那些个匈奴看到，定时要怀疑这个和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是不是一个人了。
将一到正厅，远远就听见裴母用着极快的语气争执着道：“难道你不打算管这个事吗！姓裴的！”
裴父一个头两个大：“娘子我何时是这个意思？”说着看见外头走来的两个人影，他嘶了一声，压着声音语速极快道，“但也是不是让我把御林军给你的理由啊！杀头啊姑奶奶！”
裴母闻言怒目圆睁，还想说什么，却听见侍女通报的声音，一时没收住话头，不留神咬了舌尖，痛的捂嘴嘶了一声，她狠狠踩了裴父一脚，“都怪你。”然后一脸笑意地去接阮卿进来了，生怕让阮卿听见想起了伤心事。
裴父：“？”
他真的是最无辜的一个了。
这作孽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就说说谁会答应随便借皇帝亲兵去街上砸老百姓书店的事啊！
而且还不是他的兵！
“阮丫头来啦。”裴母亲热地拉过她的手，“今日上街买米累不累？那小子没不懂事地让你全干了吧。”
“欸欸欸，娘你说的什么话。”裴一远不满地大步跨上台阶，紧跟在她们二人身后进去，亲热的样子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恐怕会觉得她们才是母女。
“去去去，没你说话的分。”
阮卿弯了弯眼，温声道：“没有的，伯母多虑了，若非将军长年在边疆，这般细致的性子怕是极受女娘欢喜的。”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裴母笑得牙不见眼。
瞧瞧，这便宜儿子下半生有指望了。
对此她异常高兴，连带着刚才被裴父气的怒火都少了不少，欢天喜地地装了一碗满满的粥放到阮卿面前。
当真是满满一碗，别说粥了，简直是一碗混了干果的米，一口下去别提多噎人。
更别提阮卿还在裴母殷切的注视下吃了满满一大口。
“……”
好噎。
里面的干果还没煮烂。
裴父和裴一远显然不是第一遭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捏着勺子看着她憋笑。
不敢笑出声，怕被裴母揍。
“好吃吗？”裴母期盼地看着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
阮卿嗫嚅半天，到底对这双眼睛说不出一个“难吃”来，只暗暗叹了口气，违心地说：“好吃，恰到好处。”
“我就说！”裴母像是得到了什么极大的鼓舞一样，两手一握，趾高气昂地看着裴家父子，“你们这两个没水准的，今日这锅粥吃不完，谁都不准走。”
裴一远一阵牙酸，跟自家老爹使着眼神。
裴父耸耸肩，脸上写着几个字：你爹自身难保。
裴一远：“……”
-
一顿饭吃到一半，阮卿实在吃不动了，整个胃沉甸甸的，那一锅粥居然才下去一半，简直前途渺茫。
“我出去洗个手。”阮卿低声告了声便匆匆离了席，再不走动一下，怕是要撑吐，实在嚼不动。
她走到檐下，挥退了跟着她的侍女，总算松了口气，胃里也舒服不少，还没走两步，却见到一个步履匆匆的人，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衫，是年前府里统一给下人做的衣衫，这人高高瘦瘦的，看模样莫约五十岁左右，不是裴一远身边的师爷是谁？
看步子，怕是有什么要事要与裴一远说。
阮卿眼睛暗了暗，这个师爷倒是消息灵通，两三个时辰就将这事查出眉目了。
她款步走上前，步子袅娜神色温柔，“师爷可是要寻将军？”
意料之中，师爷露出了一个戒备的神情，“你认识我？”
“见过一面，将军与我说起过，便记得了。”她道，“师爷可是有军中急令寻将军？”
师爷没说话，只眯着眼盯着她。
阮卿弯眸一笑，“若不是，不妨等将军一家人用完膳再去，你知道的，裴夫人对节日总是有一些……嗯，在意。”她笑。
师爷在边疆常年与裴家在一起，对他们的性子自然也是清楚的，他盯着阮卿，想着反正人跑不掉，心里一权衡，还是转身去书房等着裴一远了。
待人离开，阮卿脸上画上去的笑陡然散开，露出底下那层冷的骇人的情绪。
等裴一远吃完饭到书房得知这件事前后顶多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这点时间不够她离开裴府，她更不想吃饭到一半，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被撕破掀起波澜，更不想站在裴一远的面前让裴一远看着她的脸知道自己利用他的事。
他心里会怎么想，哦，原来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阮卿自问不是个在乎他人看法的一个人，否则也不会不管梁晓初怎么说这么多年依旧我行我素，她这层温柔和善的画皮不过是为了行事的方便，若是有人质疑这层鲜亮画皮下是腐烂的臭肉，她也不会在意要去将心剖开证明自己的正确。
毕竟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但是今天她却是退却了，她承认自己不想看到裴一远失望的表情，至少不要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来。
至于出了这个裴府以后，也不必再见了，他还是他的怀远将军，先前的合作不过是基于百姓苍生之上，对他好看而光辉的羽翼完全没有什么损害，之后的路，她一个人走惯了。
她在原地站了半炷香，挥了挥手，招来了远处的侍女，“我衣裳脏了，回房去换身衣服，你且去与夫人他们说一声。”
“是。”
阮卿转身回到芳菲苑，院门上的牌匾还是当初裴一远在某个午后死缠烂打让她自己写的，说什么“你自己的屋子，当然自己题字最好”。
她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问：“那你房间的匾上是你那鸡爪一样的字吗。”
一句话堵死了裴一远的后路，但这事到底还是定下来了，挂匾那日整个府都来了，一片掌声，直呼好看好看。
……
阮卿收回视线，毫不拖泥带水地走进屋内，彼时望月已经在等她了，两个小包袱装了几件衣服，便是这些了。
“小姐……”
“走吧。”阮卿收回视线，说道。
“是。”
阮家的马车早早停在后门，阮砚洲坐在车轼上，一手甩着马鞭一手扇着折扇，好一派风流车夫样。
阮卿：“……”
“好看吗，是不是比那个宋景舟好看。”阮砚洲期待地看着她。
“没心情跟你贫，走了。”
阮砚洲默默咋舌，这个妹妹真是越长大越不可爱了，可惜可惜。
-
裴府正房里，一碗粥快见了底却依旧不见阮卿回来，裴母奇怪道：“不是去换个衣裳吗，怎的还不回来？”说着用勺子装出最后一碗腊八粥留给阮卿，“别是出了什么事，裴一远去瞧瞧。”
“欸。”裴一远应了声，放下筷子出了门，还没走出几步，就见到书房门前来回踱步的师爷，奇道：“不是让你去查阮卿的事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师爷见到他，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两手一拍快步走过来匆忙行了个不标准的礼，“查到了将军！”
“嗯？”
师爷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你说的那口吃秀才，乃是礼部徐林喜的门生，但徐林喜是阮鸿铭的门生，而且孝顺非常，还与阮家老大有同窗情谊；另外那个瘸腿秀才，这人来头大。”
“怎么说？”
“这人的腿是为阮令仪小姐争风吃醋被一个纨绔打断了，阮令仪小姐还特地去看了他送了银子，从那之后他就发誓终生不娶。”
“你的意思是。”
“此时怕是阮家主导，或者说是阮令仪小姐主导的。”
裴一远眸色渐深，难怪她突然对自己温柔，原来自己以为的情谊全是心虚。
“铮”的一声，宝剑出鞘，龙吟声作响，“走，去芳菲苑。”
芳菲苑门轰然打开，里面摆件个个精美，一丝灰尘也无，只少了几件常穿的衣服，毫无人气。
师爷小心觑着裴一远沉的能滴出水的脸色，做出了这辈子最对的决定——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