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淡淡放下茶杯，拿着帕子摁了摁嘴角，“我有些晕，出去呆会。”
“别跟。”她刚走一步又顿住特地叮嘱道，就怕这人跟上来。
毕竟自己略心虚。
裴一远老实点头应了，等一回头，面上神情陡然散去，意味深长地看着台上正在收拾东西，被台下观众哄得满面红光的说书先生。
旁边几个客人聊得热火朝天——针对名满京城的阮小姐和比起来也还算个人的两个男人传闻的故事。
“听说那宋公子为求得阮小姐欢心，包下了最大的酒楼送了南海最大的东珠才得了阮小姐一眼！”
“呔！你这肯定假的，阮小姐是那种会为了一点钱财给宋景舟这种花花公子脸色的吗！要我说，还是小裴将军好，自己又有功勋，一看就不是那种啃老的。”
“哼，你觉得有什么用，宋公子那种知冷知热的才好呢，况且现在得了阮小姐欢心的还不是宋公子？”
“阮小姐趴在你耳边说的？”
“你！”
眼看几个人大早上的要急眼了，裴一远连连咳嗽，吸引了这几个人的注意。
“大早上的，大家火气不要这么大嘛！”裴一远弯着眼，凌厉的五官喊着和煦的笑，倒是被冲淡了不少。
“哼，那你说，小裴将军和宋公子哪个好！”
裴一远静默一瞬，最终还是决定遵守自己本心：“自然是英明神武天神下凡用兵如神年少成名无一败绩的裴将军甩了那个只知道混迹青楼的宋景舟无数条街。”
“……”
一连串的形容词让一水争执的人彻底闭了嘴。
“吃饭吃饭。”
裴一远：“……”
他深觉这些奇怪的很，非常奇怪。
“咳咳……怎么最近这么多说阮小姐和裴将军的话本子？”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放屁，明明是和宋公子的话本子多。”
“去你娘的，明明是和裴将军！”
裴一远：“……”
“各位大哥不如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
一个麻布打扮的男人哼了一声，谢谢撇了他一眼：“外头来的吧你？”
裴一远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最近京城这些话本子多的很。”
“哪家书商做的？”裴一远问。
“这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知道，那么多，谁知道谁家印的，不过买话本子送鸡蛋，我家婆娘就买了一堆，又能看还有鸡蛋，何乐不为你说是吧！”几个男人呵呵笑起来。
裴一远高高挑起一边眉，感觉其中有些不对。
普通书商卖书肯定是以挣钱为主，而附带赠品这个行为大多是为了清理库存，但是及有针对性地送鸡蛋，便是专门对着人性去了，目的就从卖书变为了推销。
那是推销什么呢，是有谁想要三个人的事人尽皆知呢。
“啊，哪家书商？”他又问，顶着几个男人奇怪的目光坦然一笑，“我娘子喜欢看这些话本子，买点回去给她看。”
那男人了然一笑，“就东街那个口吃秀才卖的，你别说，读书人脑子就是活络，这一下子销量就上去了哈哈哈。”
裴一远应付了几声结束了话题，他托着下巴，远远透过人群看到站在外边街口的阮卿一点没被遮挡的头顶。
武安伯府？裴一远第一个想到这个名字。
他知道武安伯府和宋府有龃龉，暂时还没查到原由，但是传播这个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难道指望阮卿被逼急了和宋景舟割席？
他又摇摇头，以他对阮卿的了解，阮卿不可能做这种无利不讨好的事，他们也不是蠢人，那是谁？
一个模糊的想法还未曾在他脑海中成型，街边的阮卿忽然动了，她探着身子，手从毛茸茸的斗篷里伸出来，挑了一串糖葫芦，甜甜笑起来，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刚刚我在想什么来着？
裴一远晕晕乎乎地喝了一口茶，还是刚刚阮卿喝过的那杯，他看着只有自己小半掌大的茶盏出了神，刚刚那几个人在争论的话忽然又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
明明就是盖世高明的裴大将军高了那娘炮无数个档次。
待阮卿拿着糖葫芦进来的时候，裴一远最后一个思绪落在“回去找人查查哪个王八蛋敢乱编排，抄了他店”上。
阮卿手上捏着两根糖葫芦，将右边那串放到他前面的桌子上，拎起裙摆在他面前坐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嗯？”
“表情。”
“我表情怎么了？”
“猥琐。”
裴一远：“……”
我怎么也是迷晕大漠半个城的俊俏小郎君好吗。
他略委屈，啃着糖葫芦思考起自己的表情管理来。
阮卿轻声一笑，正巧小二端着包子来了：“来，二位客官！你们的包子，欸，这儿豆浆，吃好喝好啊。”
阮卿颔首，给他递了几个铜板过去：“辛苦了。”
小二瞬间喜笑颜开，一大早上忙的焦头烂额的烦躁都淡了，“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阮卿将一屉包子送到裴一远面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不吃？”
这人怎么怪怪的。
“啊。”
“哟，哥们，这你娘子啊！”刚才那小哥凑过来，“真是好生俊俏，你福气真好唷！”
阮卿冷着脸，质问裴一远刚才在这乱讲什么了。
裴一远喉头一滚，心虚，“啊是是是，大哥你吃好了吗？”
吃好了就走，别说了。他心说。
“嗨哟刚吃好。”大哥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带回去给婆娘孩子吃，正要走呢。”说着他又看向阮卿说道，“妹子你若是喜欢阮小姐那话本，除了东街那口吃秀才，这条街那个长得还不错的倒霉秀才写的也不错，嘿，我婆娘专门挑出来的几个精品。”
阮卿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送走了这热心肠的大哥，心说别说哪个店的话本好看，就连他们写这个话本多少银子自己都知道。
等大哥一走，阮卿脸色立马拉下去，竹筷一扔，环胸盯着面色尴尬的裴一远。
“说吧。”
裴一远无助地咽了口唾液，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不准吃。”阮卿眼睛里像是含着冰碴子，不容置喙地抢走了那根吃了两颗的糖葫芦，“让我给你算算，说我是你娘子，还说我想看我自己的话本子，是这样吧。”
“……没有。”裴一远嗫嚅着说。
阮卿冷哼一声：“那你说是什么。”
“……”
这我怎么编。
裴一远硬着头皮闭着眼瞎吹：“他问我裴将军怎么样，我说好的天上没有地上更没有。”
“闭嘴。”阮卿寒声打断，一张精致的脸上眼底全是寒意，“再乱说我绝对把你扔到净身房，听懂了吗。”
“唔。”
阮卿懒得理他，自顾自吃着包子。
裴一远怀疑了，她知道裴一远是个敏锐的人，完全与自己面前呆笨样子两模两样，冷静的判断和极端的行动力才是他在边境战无不胜的原因，以他的能力若是有心想查，查到阮砚洲头上不过是数日期限。
思及此，她眼帘微微垂下，他这般人若是觉察此时利用，恐怕会翻脸吧。
正想着，一双筷子夹着一个包子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软软胖胖的，还被竹筷夹出了两道杠，大剌剌地横在她面前。
“跟你馅不一样，你试试。”裴一远望着她笑。
阮卿心里忽地一窒，良久，她拿起筷子慢吞吞吃了这个卖相有点差的包子。
肉包，油，很油。
“怎么样？会不会有点油。”裴一远一口塞了一个包子，“在边境的时候军费老是不够用，不怎么吃的上肉包，回来了就总想吃。”
因为嘴里塞了包子的缘故，所以他说话有些含糊，但阮卿还是听清楚了，她垂眸看着碟子里被咬了一个小月牙的包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等到那口包子咽下去了她才轻轻嗯了声，“还行，不油。”
裴一远愣了愣，复而笑起来。
台上说戏的早早换了一出，裴一远风卷残云的把豆浆呼噜喝了，忽然想起什么：“你上次让我查的陆娴和萧佩宜有点眉目了。”
“嗯？”阮卿抬眼瞥了他一下，又继续和最后两个包子作斗争去了。
“目前还不确定，萧佩宜的信息被陛下抹掉太多了，只查了一点蛛丝马迹，两个人应该是同乡。”
“也是姑苏的？”
“嗯。”裴一远点点头，“现下还差一点人伢子的线索，若是顺利，说不定能摸索到点那伙人的蛛丝马迹，到时候再让柳盈辨认……”
“到时候再说。”阮卿打断道，卷起手绢试试嘴角，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他，“不是说要去买腊八粥要的米吗，还不走？”
她主观地想在东窗事发前留下一点出了阴谋诡计之外的记忆。
裴一远一愣，他知道阮卿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也是一个更追求事情进度的人，不知道今日怎的……
“不走？”阮卿站起身挑眉看他，嘴角含着笑，落在冬日早晨柔和的光晕里漂亮得真的像那话本子里头写的仙人一般。
裴一远愣愣应了几声，哪还记得刚才的乱七八糟了，让阮卿给自己一个好脸色比登天还难，更别提主动打断正事，和自己去做那些无足轻重的买腊八粥……
等等，裴一远思绪忽然一顿。
难道阮卿是想和自己幽会！她不想那些破事影响自己美好的幽会！
所以……她也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