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裴一远对此怨念不小,又不敢说什么,总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哪里惹阮卿生气了,一个人一手抓着一把扫把,在后院大扫特扫,灰尘扬的漫天都是。

    阮卿抵着鼻子,皱着眉往后退,却撞上一个薄薄的胸膛,她往后一看,赫然是许久未见的白芷。

    她还是白着一张脸,但是却有活气不少。

    但是这股子活气仅仅在阮卿眼前存在了一瞬间,原本还算是有生气的白,瞬间煞白下去,整张脸仿佛见到鬼一般不住地往后退。

    阮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已经被地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搬到了,整个身子扑通跌坐在地上,索性后头忽然冒出了一个身影扶住了她,这才没摔着。

    定睛一看,赫然是裴母。

    此时裴一远还在院子里拿着两个扫把旁若无人地当长枪舞,扬起一地的灰。

    裴母:“……”

    “裴一远你这孽障!”她大骂道。

    裴一远真真是最无辜的,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指着自己:“又我?”

    “……”

    “我让你扫地你在这干什么!啊?”裴母搁下白芷追着裴一远满场碾,“校场不够你练你要在家里霍霍扫帚是吧!腊八节扫地你在这练枪!练枪!你,练枪!”裴母说一个“练枪”手上就落下一巴掌,她年轻也是个练家子,一巴掌下去结结实实没有半点水分,打的裴一远直求饶。

    “亲娘我错了,儿子错了好吧,您别把手打疼了!”裴一远是个脸皮厚的,撑着当口转过身就捉住裴母的手讨巧卖乖,“您去打我爹成不?他皮厚,耐打,还不会让您手疼。”

    刚过来的裴父:“……”

    生这儿子不如生叉烧。

    孽畜。

    “哼,他皮厚你皮就薄了?我瞧着你这孽障脸皮最厚!”裴母不吃这套,耳上珠翠摇晃,稳稳赏了个白眼。

    “嗯……略薄。”

    “……”

    “滚。”裴母说。

    裴一远得了令,爽利滚了。

    走时还不忘拉走踹手站在一边看戏的阮卿。

    还有地上的白芷。

    “过几日记得去街上买腊八粥的米回来!”裴母在后面远远喊道。

    “欸!”裴一远拉着阮卿随口应着。

    白芷被她最害怕的阮卿拉着,还不敢挣扎,活像只被拎起来的鸡。

    芳华苑外,裴一远正要进院子,忽地又推一步探出头去喊了个侍女来,“去将白芷姑娘送回堂房去。”

    “是。”侍女应道。

    阮卿瞪他。

    裴一远摸摸鼻子:“还没好全,不会说话,见到你要被吓着,老姚再治段时间我把人给你带来?”

    阮卿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好啊,难得怜香惜玉一次。”

    啊?

    怜什么玉?

    裴一远贫瘠的文化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望月,送客。”阮卿冷哼一声,转身进院。

    要说望月最看不顺眼的,一是那个说要和自己小姐成亲的宋景舟,二就是这个把小姐从芳菲院拐到芳华苑的裴一远。

    她挂着和阮卿如出一辙的笑,冷心冷血地“哐”地关上了院门。

    裴一远这时才反应过来院门早就关上了,还顺带插上了门梢。

    “……”

    “我没有!”他冲着光秃秃的院门大呼道。

    阮卿弯了弯眼,落下了屋门。

    ——

    腊月初三的早晨,天色还未破晓,阮卿迷迷糊糊间便听床边窗户有异样的响声。

    她迷蒙着眼睛套着绒袜下床,支起槛窗,一丝寒气便溜了进了,彼时她还穿着中衣,屋内烧着银炭温热的暖和,触碰到外头的寒气的时候不免打了个激灵。

    阮卿感觉鼻子痒痒的,一凝神就对上了裴一远放大的俊脸。

    “……”

    顿时喷嚏也没了,还没醒的睡意也散了。

    阮卿冷着脸凝着他。

    裴一远有点可惜,刚才多温柔。

    “裴一远。”

    “啊。”

    她冷冷勾起唇角:“来人,抓贼。”

    裴一远:“……”

    外头侍卫应声而动,眼见要到后院,裴一远原地跳上墙跑了。

    这姿势,要多熟练有多熟练。

    阮卿冷哼一声。

    “小姐,贼在哪?”侍卫搜了一圈没看见人影,二丈摸不着头脑跑来问道。

    阮卿身上披了一件披风,她温柔一笑:“看错了,是一只老鼠。”

    说是老鼠也没错。

    侍卫几人对视一眼,干笑着告退了。

    片刻后,院门被敲响。

    侍女前来道:“小姐,小将军来了。”

    “……见吗?”

    芳菲苑中人都知道阮小姐已经晾了裴一远五天了,怎么都不见,但所以必要的通报还是要的。

    阮卿正在用青盐漱口,她接过温热的帕子摁了摁脸,白皙的脸熏得有些红。

    “等着。”

    “是。”侍女领命去了。

    至于外头太冷什么的,那不是她们做下人的该管的事,随主人家高兴好了。

    屋内银炭劈啦燃烧,只剩下望月和阮卿二人。

    望月眉眼恭顺地接过阮卿手上的帕子放到水中,转身从暗格中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来:“小姐,昨夜东厂传来的。”

    阮卿接过信纸,随口道:“昨夜怎得不喊我?”

    “……奴婢见您难得睡的好,就自作主张……”

    阮卿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下次莫要再犯。”

    “是。”

    信纸上没有半字墨点,阮卿一手紧着斗篷,探着身子送到油灯上,望月见状捧起油灯凑到阮卿面前,随着纸张受热,上面字迹渐渐显形——

    “柳嫔封妃,赐号盛”。

    盛,先皇萧贵妃的封号,夺嫡之后皇帝坐上皇位,不仅褫夺了萧佩宜的封号,还从贵妃陵里迁了出去,撤了贵妃位分。

    阮卿眯了眯眼,抬手将信件烧成了灰烬。

    “张大公公考虑的怎么样?”阮卿问。

    “徐公公说……见不到张公公。”

    阮卿轻声一笑,面上见不到半分怒意,“张大公公倒是骨头和那老皇帝一样硬。”她系上腰间最后一根璎珞,“去东厂告诉徐相林,我不喜欢硬骨头,不爱花时间,希望他和我是一样的想法。”

    “是。”

    阮卿打开门,外头下着细细的雪,候着的侍女低眉执着伞过来,阮卿摆摆手,顺手从她手上接过了伞,走到院门口,彼时裴一远正望着某个点出神,肩膀上落了薄薄的雪。

    “寻我何事?”阮卿走到他身边,举着手将伞探过他的头顶。

    裴一远回神,手上自然地接过伞柄,“娘亲让我带你去街上买点谷物回来,做腊八粥。”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去。

    阮卿偏了偏头:“府中没有吗?”

    “有,但是娘亲要新鲜的。”

    “……”

    其实外面卖的也不是新鲜的。

    外头雪顺着风飘到阮卿肩膀上,裴一远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手上揽着她的肩膀将人拉进来了些,伞往右边倾斜几寸道:“我娘亲是这样的,对节日有一种……莫名的参与感。”

    “嗯?为何?”

    裴一远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我家都是当兵的吧,谁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没有明天。”他豁达一笑,“反正听说娘亲自从我爷爷去世之后,就很强硬地拉着每一个人过每一个节日。”

    阮卿失笑,又有点难过。

    裴府确实是满门忠烈,就连世人所瞧不起的女子,也是硬挺的脊梁,也索性山河有这般人物才能安然无恙这么久。

    不过,在那个老皇帝手上还能待多久,就说不好了,她总觉得这个日子不会久了。

    -

    大抵是临近年关,街头极为热闹,连伞都不用撑,不大的雪还未落下就在人群中化了。

    “看这个!”还没到米粮店,裴一远的注意力就被旁边的一个卖出生孩子衣物的小贩吸引去了,他细细挑选,最后拿起一个傻头傻脑虎头帽子献宝似地看着她,“好看吗!”

    “不好看。”阮卿冷眼站在一边,“还有,伯母对腊八的要求包括婴儿的新衣服吗。”

    “……”

    “没有。”

    “放下。”

    “是。”裴一远焉头耷脑地应了,乖乖放下虎头帽。

    “哎唷,这么俊俏的小郎君竟是个妻管严呢!”小贩隔得近,都听见这边动静,都低低笑起来,声音颇大,至少阮卿听得分明。

    裴一远嘻嘻一笑,偷摸对着那一片阿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做着口型:她面皮薄。

    阮卿懒得和裴一远争执,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想多留。

    真丢人。

    “欸欸!等等我!”裴一远手忙脚乱地丢下一锭碎银抓起虎头帽踹进兜里,连忙跟了上去,又激起四下一顿哄笑。

    “等等我等等我嘛。”裴一远从人流中挤过来到阮卿的身边。

    “离我远点。”阮卿环胸目不斜视地走着,从上到下透露着一个“不熟”的信息。

    “……”

    “诶呀,我真错了,我下次绝对不看虎头帽了。”裴一远发自肺腑道,然后觑着阮卿的神色试探问,“先去吃个早点?”

    “……你除了吃饭想点别的行吗?”

    “哦。”

    “那吃吗?”

    “……吃。”

    阮卿无奈叹气,认命跟着裴一远进了一家茶楼。

    “小二,两屉包子,两份豆浆,一碗素面。”裴一远扬声招呼道。

    “欸!”小二忙的一个人两份用,匆匆跑到掌柜那记了一份又马不停蹄去招呼新客去。

    “瞧瞧,这掌柜的多吝啬,连多个人都舍不得请……”他声音越发低,因为只听上面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老神在地说:“咱们续借上话……”

    “哟,说书的。”

    阮卿呷了口茶,兴致缺缺。

    她比较饿,比较在意包子什么时候好。

    “却说那阮小姐,生的真是国色天香啊,性子更是好的没话说,说说咱们在座的,谁没受过阮小姐的恩惠?”

    下面一片叫好。

    “说你的。”裴一远一手掩着低声道。

    阮卿目不斜视夹起桌上的冷菜。

    京中人生活过得好,皇帝不能写,就爱拿着有些名气的公子贵女写各色话本子,阮卿又因自身带点色彩,话本子最多,多离奇的都有。

    她道:“你若是喜欢,我让我爹的门生去给你多写一些,大漠艳遇、一人杀万军还有……”

    “停停停。”裴一远被说的头皮发麻,“行行好,别说了。”

    阮卿弯唇一笑。

    上头的说书先生还在继续:“京中倾慕阮小姐的,那简直是过江之鲫!太多了!其中又以裴小将军和户部侍郎二公子宋公子为首,争得那叫个热火朝天!”

    裴一远:“……”

    倒也不是,至少没打架。

    “不过显然宋公子技高一筹!赢得了老丈人、阮首辅的首肯,先行定下婚约,和阮小姐那叫个花前月下,恩爱的紧!”

    啊?

    裴一远手上筷子咔嚓折了,阮卿送入口中茶水动作也因着这说书先生动作一顿,竟是她让阮砚洲传的话本子。

    “至于谁能抱得美人归,咱们下回见分晓!”话本先生看到台下热情的听众满意地喝了口茶,拎着二胡下台去了。

    裴一远面色僵硬:“宝贝,话本子越来越离奇了,我回去就让人把那群穷酸秀才全抓进去。”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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