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唐七垂着眼,对这事见怪不怪了。

    阮卿坐在灯笼凳上,也不催促,一双漂亮的秋水瞳只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良久。

    青黛紧绷的脸忽然松懈,露出一个略带讽意的笑:“阮小姐倒是和传闻中浑然不同。”

    “传闻吗?”阮卿挑着眉故作不解,“是吗,我倒是不知道什么传闻。”

    青黛耸耸肩,“也不重要了。”她嗤笑,“不知道阮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小事。”阮卿轻声说,起身上前亲昵地替她整了整对襟,“只需要你帮我盯紧武安伯夫妇就好。”

    “你是想知道武安伯府和宋府有什么事吧。”青黛如是说,边说边一手握上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给自己整理衣襟的动作,“我们不是这么亲密的关系。”

    阮卿也不恼,只意外这人居然是个聪明的:“哦,你知道?”

    “不知道。”

    青黛直白道。

    阮卿扑哧一笑,拔下发上一颗东珠金钗插进她的发间,满意地欣赏一番:“那就替我好生盯着,懂了?”

    青黛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么近的距离,让她把这个传闻中的京城第一美人看的更清楚了,眸光滟潋,连睫毛的弧度都好像是女娲精心捏造的一般,她忽地一笑,“好啊。”

    她是聪明的,才不会拒绝这东珠金钗,自己替她做事,这是她该得的。

    阮卿笑意总算多了几分真心,嘴角有一个很浅很浅的梨涡,不至于溺毙却格外亲切,“去吧,当值的人离开太久,马二小姐该生气了。”她替青黛拂去肩膀并不存在的灰,“怎么来的还记得吧。”

    青黛看着这人仿佛画上去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转头往后门去了。

    直到人离开,唐七才愤愤道:“小姐为何一定要这个人?这人如此不尊重小姐。”

    闻言,阮卿拂袖转身,透过明瓦隐约看见外头雾蒙蒙的身影,她淡淡道:“你还是这么不稳重,唐七。”

    唐七一愣,背上适才结痂的伤口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她对武安伯府没看上去的那么忠诚,是个聪明的,不过是在衡量利弊罢了,我用她家人的命威胁她,你以为就威胁到了?”

    “那……”

    “不过是得罪我们没必要罢了,况且也不是什么严重危险的事。”阮卿微微侧首,外头晕开光影洇开一个朦胧的剪影,“懂了?”

    “明白。”

    “下次,我不希望你再多嘴。”

    唐七身子一僵,膝盖一弯直愣跪在地上,抢地道:“对不起小姐,您罚我罢。”

    “伤还未好吧。”阮卿转过身,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从唐七的角度来看,只像一尊入世的佛,画上去的慈眉善目却处处威严冰冷。

    “……不碍事。”唐七喉咙一梗。

    “退下吧,懒得罚你了。”阮卿撇开视线,径直推门出去,却撞见了迎面来的裴一远。

    唐七跪在发暗的兰榭中,只看见一身月白的阮卿站在裴一远面前细细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两人差着一个头高,不知在说什么。

    兰榭的门轰然关上。

    ——

    “他们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裴一远挠挠头,有些牙酸。

    “你指那群多嘴的男人吗。”阮卿淡道。

    裴一远有些牙酸:“我教训过他们了,你……”

    “你也多嘴。”阮卿撇开眼,面上冷峻,细细观察的话眼底还有一线隐隐的笑意。

    “对不住对不住。”裴一远拉着她的手腕,九尺高的身高缩着撒着娇,倒也不突兀,还挺好玩。

    阮卿有意逗他:“哦?那你说什么对不住?”

    “……”

    “不该拿你取笑,不该开这般玩笑……”裴一远蔫耷着脑袋,若是有尾巴,定是连尾巴都是蔫哒哒的。

    阮卿颔着首,矜娇地嗯了声。

    裴一远看着她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忽然把她揉进怀里:“好啊,你骗我!”

    “起开,谁骗谁啊。”阮卿一掌拍在他的麻筋上,趁着空档鱼一般溜了出来,修身立在一边冷淡自持地拂了拂斗篷。

    “再过来阉了你。”

    裴一远:“……”

    阮卿冷哼一声,往外走去。

    兰榭往宴会厅要经过一个小花园,上头只铺了一条细细的鹅卵石路。

    裴一远跟在阮卿身边,凑上去去拉她的手腕。

    阮卿被弄得心烦,顿了站立抬起踩了他的脚,怒道:“裴一远,你好粘牙啊。”

    啊?

    裴一远愣愣,手上还抓着阮卿的手腕。

    “……”

    阮卿深觉这人最近真的有点,太笨了。

    “裴一远。”

    “嗯?”

    “你要是再这么不正常,你就……”

    就怎么样?

    阮卿看着面前呆呆傻傻的人,忽然笑了,摇摇头。

    好歹外面也是个怀远将军,放到边疆也是个名震匈奴的人,怎的傻成这样。

    “算了。”阮卿无奈,端着手正要往外走,只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人飘飘走来,一身绸布面料,迎风飘动,放在一堆冬装里显得格外仙气,和……脑子不好。

    “宋景舟?”裴一远目力好,一眼看了见。

    虽然大冬天穿绸布开屏的除了这人也没什么人了就是。

    话音刚落,宋景舟已经远远走来,手上展着一把折扇,他走到阮卿面前站立,面带笑意,手腕一抖,折扇反转:“好巧啊阮小姐。”说完他像是才看见裴一远一般,欠身行了个礼,“哟,裴将军也在这,罪过罪过,将军还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此时再看裴一远面上哪还有刚刚在阮卿面前耍赖呆笨的模样,他五官本就生的冷峻,此时绷着脸,倒真的窥见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几分颜色。

    他一双凌厉的凤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宋景舟,许久才冷淡地“嗯”了一声,施舍似的。

    宋景舟也是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也不管裴一远疏远的情绪,自顾自和阮卿攀谈起来:“景舟远远一看还说这边是谁在这呢,一看就是风华绝代的样子,走过来一看,瞧瞧,这不是巧了,竟是阮小姐。”他笑,“看起来,景舟这眼神倒是不错呢。”

    阮卿抽抽嘴角,还没说话,只见裴一远终于开了那尊贵的口。

    他冷睨了宋景舟一眼,嗤笑出声:“我倒是少见舞象之年的男人自称字的。”他下巴微扬,带着审视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他几遍,“我常年在战场上,莫说你这个年纪的男人,就算是比你小上几岁的人刀下也是有不少匈奴亡魂的,像你这般卖弄装傻的。”

    “呵。”

    “真是没见过。”

    宋景舟一愣,他文官之字,继承了他爹那个莲花般的口舌,这般居然一时被弄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京城养人,给你们这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男人手脚都养废了。”裴一远冷嗤一声,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总算是说舒服了,鸣金收兵扬起下巴胜利者般看着他。

    宋景舟面上颜色可谓是不好看,有碍着阮卿在场不好说什么,再加上两个人都是京城有名有姓的人物,也不可能跟他打一架,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扑哧”

    阮卿弯起眼打破了两个人的对峙。

    宋景舟垂下眼,他生了一副多情的桃花眼,敛下眸的时候显得格外弱势又脆弱,他就用着这么个表情,手上扇着的折扇也不扇了,委委屈屈地睨着阮卿:“阮小姐,你瞧瞧这裴将军,景……”他大概是又想说“景舟”,忽然想到适才裴一远的挤兑,紧急闭了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裴一远舔了舔后槽牙,心说哪冒出来的雨后龙井,阮卿不爱和龙井,只爱和金卷。

    阮卿弯了弯眼:“宋公子说的哪里话,何来故不故意?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宋景舟一噎。

    这让他怎么说,是说“我不是故意没看见裴将军”,还是说“我不是故意自称景舟”,还是顺着裴一远的话再上一个高度说“我不是故意在京城被养废的”???

    这阮卿真是块难啃的骨头,轻飘飘的一句话比裴一远那大段的挤兑还来得噎人。

    “是在下失言了。”宋景舟倒是个做大事的,被两个人接连挤兑也面上也丝毫不见生气的样子,只敛眸如是道,看起来反倒是阮卿和裴一远的错了。

    阮卿笑容未变,对一切外来攻击自动免疫,巴掌大的脸缩在兔绒毛领里,漂亮的杏眼占了小半张脸,只腼腆地笑了笑,嘴角露出那个浅浅的梨涡,“宋公子若是是来此赏雪景的,倒是令仪影响你的兴致了。”说完她略微颔首,对着两人示意,“宋公子,裴将军,小女便先行离去了,二位请自便。”

    说完她便和宋景舟擦肩离去,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只剩裴一远和宋景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意外的,宋景舟丝毫没有生气的表情,只意味深长地看了裴一远一眼,道:“将军,我们别日方长啊。”

    裴一远环胸冷眼看着他,大步离去,只落下一句言简意赅飘在风中的话,落进宋景舟的耳朵里:“死断袖。”

    “……”

    宋景舟咬着后槽牙捏断了手上掐着的一根花茎。

    裴衡,我们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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