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阮卿的话沙一般转眼散在的风中钻进他的耳腔。

    有那么半晌的寂静,好一会,裴一远鼻腔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然后呢?”只专心致志地垂眸看着怀中人,好像嘴上就是随口一问了什么毫不重要的话。

    “然后?审完了。”阮卿半个身子倚在他怀中,束缚半日的血腥味也忽然迟钝地随着傍晚那次沐浴散去了。

    她的手指摸索到裴一远的手背上,不废什么力气地翻了个面,短短的指甲随着心意在手心横竖落下字去。

    横竖撇捺,最后落下一个勾。

    裴一远盯着手心好半晌:“于庆利。”

    “认识这人?”

    裴一远点头,“刘岷那一届考试的传胪。”

    “那岂不是和刘岷的名次就差一点。”阮卿睁开眼,落在那只小小的流萤上。

    “是。”他点点头,“殿试原就是更为主观的事,当时皇帝和右相对探花这名各执己见,最后是你父亲定下了刘岷,说他更有灵气,于庆利太死板,不懂变通。”

    阮卿有一瞬间的沉默。

    这种得罪人的话,的确是她父亲能说出来的。

    “不过没想到这人最后居然还是和刘岷同流合污去了。”裴一远眸子微眯,虚虚不知落在哪,我的军师曾经见过他二人一面,说刘岷圆滑,于庆利一身正气,阮相这名次定的不好,现在倒是好了,都差不多。”

    阮卿哼笑了一声,“按照刘湘婷和文奕奕的话,刘岷说不定还是被这个于庆利拉下水的,谁和谁同流合污还说不准呢。”

    裴一远一只手扣在她的手腕上,左右点了点,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付了几句。

    阮卿不满地睁开眼,正要回头骂他敷衍自己,只觉手腕被松开,虚虚落下一个亲吻,“脉搏稳了不少,去睡觉?”

    “睡不着。”

    “你不想于庆利就睡的着。”裴一远不容置喙将她横抱起,跟个土匪似的一脚踹开正房门,几步走到床边将人扔上去,阮卿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被子包住,前后左右卷了个严实,只掖着被角露出来一张脸。

    “睡觉。”裴一远拍拍她,嘴角勾起,满意极了这副著作,顺手熄了灯油,开了房门出去了,只落下嘎吱一声响。

    阮卿眼前漆黑一片,还来不及骂人,被子卷得有些热,她觉得定然是这个原因,脑中只剩下热这个念头,全然没了于庆利张庆利的,转眼居然也睡着了。

    翌日她是被热醒的,身上黏黏糊糊出了不少汗。

    她掀开被子唤了热水,重新泡了澡才换上衣服出去,彼时裴一远正在……

    院子里劈柴。

    她倚在凭栏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半天裴一远才注意到她,他放下斧头顺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笑道:“笑什么呢?”

    “笑谁要是嫁给你怪倒霉的。”

    裴一远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倒霉?嫁给我和倒霉这两个字沾边吗?”

    “嗯。”阮卿毫不迟疑地点头,“嫁给你到时候你劈柴,新妇织布,多倒霉,穷还累。”

    “绝无此事,你污蔑我。”裴一远脚尖一点便将阮卿搂入怀中,“哪有让媳妇干活的道理?你天天污蔑我。”

    阮卿偏过头笑,手握成拳抵在他胸口推举着,笑闹道:“起开,臭死了你,我刚洗的澡。”

    “哪臭了。”裴一远一边嘴硬一边悻悻松开了她,扯着衣领闻了闻,哪里臭,明明都是男人的味道。

    “男人个头。”阮卿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抬手敲了一下他的鼻梁,“去收拾一下,等会去翰林院盯着那于庆利。”

    于庆利中了进士之后便入了翰林院,到今日已是翰林侍讲,官职不高不低,但却是有名的松闲职,这般人做幕后那人的捐客,倒是适合得紧,就算不到岗也不惹人怀疑。

    裴一远也知道这个道理,嘟嘟囔囔转身去了。

    徒留空气中一句“哪里臭了”。

    阮卿哑然失笑。

    -

    翰林院立在城东,鸿胪寺旧址,他们等在角落里,整个翰林院上下一片安静。

    路边路过一个挑着扁担的老爷爷,见他二人蹲在这里,边把菜摆开边随口问道:“你二人可是来找人的?”

    阮卿点点头:“老先生你可知……”

    “他们来得很晚的!莫约得过了午饭才会陆陆续续来些人。”老爷爷摆摆手,“你们若是找人,不妨先去旁边茶摊坐会,这可要的等。”

    随着他话音落下,旁边茶摊的老板见怪不怪地抬起头,打了个招呼,摊位上已然坐了零星几个客人,显然都是来翰林院找人的。

    阮卿:“……”

    真是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商机。

    他们坐在茶摊上,随手点了几个小食,裴一远将随身带的金卷泡了,橙黄的一盏茶落在阮卿杯中。

    一直到了未时,他们才看见于庆利悠悠从街口走来,他眼尾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手上提了一个蛐蛐,关在精致的小笼子里。

    裴一远看了看天色,啧啧称奇:“人家都准备回家了,他们倒是才上班。”

    阮卿对此也是无言。

    两人继续在茶摊坐着,外头人来人往,摊位支起的伞盖完好地隐没了他们的身形。

    莫约半盏茶的功夫,隔着一道矮矮的围墙传来一阵惊呼声。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裴一远拉住阮卿的手腕,借着茶摊隐没跳上一颗高树,霎时院内的风景尽收眼底。

    只见宽阔的院内聚着一堆穿着官服的人,挤在中间,几只毛色油亮的鸡被簇在中间,硕大的鸡冠高昂,被身边人催促着激起凶意,冲上去一口啄掉另一只鸡的颈毛。

    随着两只鸡斗争开始,围观的官员哄闹起来。

    “咬死它咬死它!”

    “好黑风!啄它眼睛!”

    “好!”

    ……

    说是街头无业混混都有人信,哪有一点翰林院的样子。

    阮卿厌恶地移开视线,落在人群边上的于庆利。

    他手里还是拿着那个精致的笼子,自顾自地逗着那只小小的蛐蛐,对前方的乌烟瘴气恍然未觉一般。

    旁边人从欢热的气氛中移出来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也只是捧场地笑笑,然后继续宝贵他的蛐蛐去了。

    一颗泪痣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就像是,站在墨点中的一星白点,惹眼又融于其中。

    阮卿看了半晌,忽地勾起一个笑,后退半步倚在树干上,环着胸:“你说他在想什么?”

    “于庆利?”裴一远也在看他,“说不定在看着那只蛐蛐伤春悲秋自己呢。”

    是啊,说不定呢。

    于庆利这个人从外看是一个比汤传磊更中庸的官,闲散官职领着稀松的月俸,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了幕后那人连接刘岷这些人最大的桥梁。

    他们跟了这人三日,轻易便拼凑出了他的日常轨迹。

    无外乎上朝吃饭睡觉,一直到快傍晚的时候去翰林院露个脸,然后便回家吃饭睡觉,甚至府上连小妾都没有几个。

    毫无任何不良嗜好,若不是有汤传磊的证词,他们还真怀疑不到这人的头上。

    “怎么说。”于府外,他们隐在树干里,裴一远看着进屋的于庆利,回头看向身后阮卿问。

    “什么怎么说。”阮卿眼神也没分一个,走到他身边,树干因着重量转移上下抖了抖落下几片树叶,“他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沟通途径,我不信他这么干净。”

    没有缺点的人是不会无故陷入黑暗之中的。

    阮卿坚信于此。

    他也许痛恨阮鸿铭甚至痛恨整个阮家,所以才会在两浙洪灾时对汤传磊说出“皇帝是厌弃阮家的”这么一句话,不论是不是哄骗汤传磊无后顾之忧的一句谎话,从他本人出发至少有三成真心。

    “我知道,但是查案总是将证据的。”裴一远无奈揽住她的肩膀。

    他们都知道即便是汤传磊招了,他的证词也是不起效的,私自对朝廷命官动刑,若是让外面知道了,只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活的。

    “何家呢?你说派人去了有回应了吗。”

    说到这个裴一远也有些奇怪,刘湘婷都被带回来了,就算脚程再怎么慢,也不至于何家那头连个消息也传不回来。

    阮卿低低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动作慢了。”

    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裴一远剑眉紧紧皱着,气压有些低:“嗯,我让陈叶带人去了。”

    “他们性命无虞?”阮卿问。

    裴一远颔首,他们有特定的联络方式,性命关头便会点燃。

    阮卿了然。

    她知晓裴一远便是这么一个人,既然知道那些兵性命无忧,就断然做不出将人抛弃的事来,因着也未就此多说。

    “行,若是有需要跟我说,让人在这边盯着吧。”阮卿道,“于庆利和幕后那人肯定有专门的一套联络定式,剩下就是时间问题了,走吧。”

    裴一远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方宅院。

    待二人离开后,那颗树后的黑暗中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那人穿着一身官袍,似笑非笑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眼尾缀着一颗小小的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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