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舟对异样的气氛浑然不觉，手上折扇挥扇，顺着人群到了两人面前。
“阮小姐，真是好生巧啊。”宋景舟挂着喜人的笑，手上扇子扇得飞快如是说道。
阮卿颔首，唤了声“宋公子”。
他对一旁的裴一远权当看不见，挤到两人中间笑意愈浓。
裴一远眯了眯眼，拎着宋景舟的后领，似笑非笑道：“你做什么来的呢。”
宋景舟一读书人，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又和裴一远差了大半个头，这番一个大男人还真的被拎了起来。
他嘶了声，告饶：“哎哟，将军将军，松开松开，这大街上呢。”
“怕遇到你骈头丢了面子？”裴一远眉头一挑，转而挑起唇角对阮卿说，“你看，他大街上都会遇到相好。”
阮卿：“……”
关我什么事。
宋景舟闻言大惊：“将军，我何时这么说过？”
“你没有吗？”裴一远惊道，“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呢，真是不好意思。”他松开遏制着他后衣领的手，粲然一笑，“你像我就不会介意这些。”
宋景舟：“……”
如果能选的话，他们两个人阮卿一个都不想搭理。
大概是前方猜花灯的人过去了一批，人群开始流动。
阮卿二话没说转身便走，徒留他们二人在原地。
等裴一远反应过来的时候，身边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舔了舔后槽牙，低声威胁了宋景舟一番，连忙往花灯去了。
宋景舟留在原地，一展折扇，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笑容愈深。
阮卿被人群裹挟着，几乎不用自己动，人群来回动间就将她带了到花灯摊子面前。
她费了点力气脱离人群，发髻有些乱了，到了摊位旁，一眼看见了一个巴掌大的小莲花。
这莲花样子栩栩如生，体型却极小，精美漂亮，想来是用其他花灯的边角料勾的。
阮卿挽起袖袍，温声问道：“老板，这莲花怎么卖？”
老板是个年轻人，口方鼻直，老生般坐在板凳上，闻言才睁开眼。
他看了一眼阮卿的脸，忽地一笑，“送你了。”
“送我？”阮卿奇道，“不好吧。”
“无事，左右不过是个小灯，阮小姐救助人无数，我若是不送一只花灯，这才是说不过去。”老板的声音异常温润，泉水叮咚，娓娓道来。
正当阮卿有些犯难时，裴一远挤过人群了过了来。
老板眼神落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复而再次闭上眼，仿佛外面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怎么了？”裴一远问。
阮卿把事情低声简洁地说了。
裴一远略沉吟一下，瞥了老板一眼，顿了一顿，“走吧。”
“啊”阮卿还想说些什么，人已经被推着离开了，摊位的桌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碎银。
-
“那人好生奇怪。”阮卿道。
一张脸生的端正，却放在人群中再大众不过，过目即忘，赫然是一张最标准的假脸，若是让屋里的暗卫看到，都是要记下来做典范的。
而且那人气质不俗，与其他市井小贩浑然两目两样，本人也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就站在那里任人揣测。
阮卿莫名直觉这人是自己认识的人。
“想他做什么？”裴一远拨了拨那盏莲花灯，上头的纸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折碎掉，却又异常坚韧。
阮卿拍开他的手，“不准碰。”
“小气。”裴一远撇嘴说着，手上却是听话的没再碰。
“我总觉得我认识他。”阮卿蹙着眉，“至少是我见过他。”
裴一远有些倒牙。
走了一个宋景舟怎么又来一个卖花灯的。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给自己添堵。
阮卿半天眉得到回应，不悦地抬起头看他，撑起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你做什么呢。”
“啊，我说说不定下次就能遇到了呢。”裴一远说着揽住阮卿的肩膀往前走去，“别想了，中秋节呢。”
他说着手里拿出一个粽子来，碧绿的叶子缀着一根小绳，他扯着一端直直落在阮卿面前：“中秋快乐。”
阮卿眼前忽然落出一个粽子，愣了一愣，好半晌才接住粽子，问：“中秋节，你给我粽子做什么？”
“……”
他嘴唇翁动，说了几个字。
阮卿没听清。
“你说什么？”
“我说……”裴一远摸摸鼻尖，耳根有些发红，“月饼不好当街送。”
阮卿莫名对此福至心灵。
大概意思就是他觉得粽子忽然拿出来放在她面前会更惊喜一些。
她失笑，觉得这人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
“不喜欢你还给我。”裴一远撇开眼，骨节分明的手摊在她眼前。
阮卿好笑地在他手心轻飘飘落下一巴掌，“送人的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说完她拨开粽子的外衣捧着小口小口吃起来。
也是难为裴一远在中秋节还能找到卖粽子的。
不知道谁家商贩，怕是想倒闭。
“好吃吗？”裴一远见她吃着，好一会没忍住问。
阮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都是米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她料想这里面的米大概是用了劳什子贵价米。
“嗯……好吃。”虽然她没吃出来，但是如果是贵的米的话，应该得说好吃才是。
裴一远开心了。
这点从他眉梢莫名的喜悦就能看出来。
商街走了一半，那粽子好算吃完了。
阮卿隐秘地揉了揉胃。
不知道谁做的，塞了这么多米。
好撑。
裴一远接过她手里头的粽叶，胡乱一塞踹进兜里。
阮卿膛目结舌，“你为什么不丢了。”
“这是大街上。”裴一远坦然道，“不能乱扔垃圾。”说完他还勾起唇角看了阮卿一眼，“难道你乱扔垃圾吗？”
“……”
这人果然还是很烦。
说话间，不觉走到了商街前端。
这边人已经少了，只见一个身形袅娜，腰肢掌宽穿着华服的女人从面前过去，小步小步攀上一个男人的手臂。
柳盈？
这般身段除了柳盈恐怕也是世间少有，阮卿倒不担心自己记错。
她身边那人，恐怕就是皇帝了。
中秋节带着她出宫游玩，柳盈倒的确是受宠。
还不等她反应，前头两人已经转过身来，四人八目相对。
阮卿：“……”
“裴将军，阮家姑娘。”皇帝笑了笑，浑然没有被臣子看到带着宫妃的尴尬，率先打了招呼。
裴一远也反应了过来，两人上前行了礼。
阮卿和柳盈的视线隐秘地交换一下。
皇帝摆摆手，“在外面就算了，你们这是，也出来逛中秋？”
不是摆明的吗。
阮卿腹诽说，面上莞尔一笑。
“行啊行啊，还是年轻好啊。”皇帝感慨说着拍了拍裴一远的肩膀，“走，我请你们吃个饭。”
四人走进一家酒楼。
正值中秋，外头人虽然多但是大多都是一家人在外头玩的，酒楼里反倒是人少了。
小二迎上来，问几人怎么吃。
“一个二楼开间。”皇帝说着扔了一个碎银到小二手中。
“陛……老爷，这……”不妥吧。
不待他话音说完，皇帝摆了摆手，牵着柳盈往二楼去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顾虑太多。”
裴一远哑然，二人跟着上了楼，几人在八仙桌上落座。
阮卿临着柳盈，碍着皇帝在前头也找不到机会说些什么。
皇帝唤小二叫了菜，又问了他们几人吃什么，交予了小二后感慨地紧了紧裴一远的手腕，“怎么样，你们年轻人出来玩，中秋节的，有送什么礼没？”
“……”
有啊，粽子。
阮卿有点想笑。
裴一远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皇帝一看两人面色就知道自己这个怀远将军送了一个“惊天大礼”，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你，令仪啊，过几天你来我那，库里头你看上什么了随便拿，就当我替裴衡送你的中秋礼物了。”
令仪就是阮卿的字。
裴一远觉得今天怎么每个人都在跟自己作对。
刚还打算哄着阮卿亲口告诉自己的字，现在好了，肯定不会说了。
显然阮卿也是想到了这一茬，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才悠悠告了谢，“多谢老爷了，令仪就不客气了。”
皇帝大笑两声摆摆手：“行，随便拿。”他说着喝了半盏酒，“说起你这字，当年听说老师给你取了这么个字，我还挺奇怪的。”
阮卿抬起眼，附耳倾听。
“敬慎威仪，维民之则。”皇帝悠悠念道，“好字，就是太重了，女孩子取这字，凶。”
阮卿无声抿唇一笑。
“裴衡你说呢？”
裴一远莫名被点名，心说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柳盈淡淡一笑，柔弱无骨地搭上皇帝的手，声音甜魅，“老爷，将军一粗人，哪懂这些啊，要臣妾说啊，这名儿是好呢。”
“哦？怎么说啊？”皇帝喜着握住柳盈的手。
“虽说有个‘敬慎威仪’，但诗经这不还说，岂弟君子，莫不令仪吗？想来还是后者适合女儿家名头呢。”柳盈娇笑道。
皇帝大喜，连声说了几个好，握住柳盈的手，“盈儿最近倒是越发知礼了。”
柳盈捂唇一笑：“贵妃娘娘抬举臣妾，日日教臣妾四德，若是还无长进，岂不是寒了娘娘的心？”
“有这事？”皇帝冷声，还欲说什么，菜式却是已经上来了，话题无言断了，先是招呼吃起菜来。
阮卿垂着眸，夹了一筷子青菜，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一般，忽然感觉手上被什么戳了戳，抬眼对上了裴一远调笑的眉眼。
“……”
她接过了手上的小木条。
翻过来一看，赫然是小木炭写的一行字“敬慎威仪，维民之则”。
大概是偷着写的缘故，字飘到了天上，比平时难看更甚。
阮卿也佩服自己居然能看懂，想扔。
“我觉得这名好。”裴一远做了个口型，手上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阮卿失笑，那小木条无声还是落进了袖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