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

    蕴藏在剑中的充沛魔息钻入他掌心的伤口,冰冷黏腻的戾气如附骨之蛆,在他的骨头缝里穿梭。

    谢岚意很不好哄,失去理智的谢岚意更是六亲不认,她瞪着喻星洲,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他强忍疼痛,为她诵念清心诀。

    用血魔炼剑罢了,本不会被反噬的,可如今谢岚意只有金丹境的修为,并且身负重伤,本就是最孱弱的时机,偏偏她还急于求成,被血魔钻了空子。

    他了解谢岚意比了解自己更甚,打从在魔域重逢起,他便隐约察觉出她的急迫。

    急迫地在短暂的半年时间里激发修炼的天赋,涤荡灵脉中残存的灵蕴,强迫身体接纳对于修士而言过于暴戾的魔息;急迫地命令少虞率领魔兵讨伐屠戮仙门;也急迫地……在甫一窥探到魔剑的秘密后便不顾自身情况地炼剑。

    她如搁浅的鱼渴求回到汪洋一般,渴求着无上的力量。

    这种偏执正是走火入魔的导火索。

    心底轻叹了口气,见她握剑的手微微一抖,眼底恢复少许清明,喻星洲眼疾手快夺下魔剑,扶住她瘫软下去的身体。

    谢岚意没有昏迷,压制修为的丹药正在失效,本就暴戾的魔息迸发出来,炸得她灵脉生疼。

    她浑身上下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噬抽干了力气,喻星洲守礼地与她保持距离,用完好的那只手掌承托她,她艰难地分辨了一下眼前这堵宽厚的“墙”是谁后,一头栽进他怀里。

    喻星洲身躯微僵,只迟疑了这一瞬,谢岚意的双臂便缠上他的脖颈,一如四五岁时疯玩过后朝他伸出小手,异常理直气壮地命令他:“抱我!”

    “疼……”谢岚意含糊不清地嘟囔,气息喷洒在他颈边。

    像撒娇的小兽。

    他叹了口气,握住受伤的那只手掌,将流淌的污血攥入掌心,横抱起她。

    沈青宴在屋中等着他们,先替谢岚意把脉下针后,这才一面嘱咐喻星洲照顾伤患的大小事宜,一面从药箱的底层挑选药瓶。

    “我发现你在她身边好像很容易受伤,前几日给谢瓒调配的伤药,给你也适用。拿着吧,账记谢瓒头上还是记这位魔君殿下头上呢?”

    她礼貌询问。

    谢岚意翻了个白眼,咕哝了句“黑心”,侧过身子蜷缩成一团。

    喻星洲放下床幔隔绝沈青宴不可置信的愤怒眼神,温声道:“岚意脾气不好,沈姑娘莫怪。”

    “细说起来我非但没得罪她,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对吧!她什么态度啊!”被请到门外的沈青宴叉腰气了半天,劈手夺过喻星洲递来的灵石扭头就走。

    要不是谢瓒出手大方,她才不伺候呢!

    她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位脾气比她还臭的千金大小姐捆起来试药,可恶!

    喻星洲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转身回到屋中。

    日头正盛,拔步床上并不冷,他透过床幔看到里头一动不动的谢岚意,终是俯身进去,替她盖上薄被。

    “喻小六。”谢岚意按住他的手,不许他走。

    喻星洲便只能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贴近她。

    她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仿佛梦中的呓语:“他们嫌我碍事,都想杀我。魔族为我提供居所,最后却也出尔反尔。没有人能帮我,我好累……”

    喻星洲拧起眉,直觉告诉他谢岚意倾吐的未必是她目前的困境,魔族何止是为她提供居所,虽然望舒与少虞算计了她,但魔族始终唯她马首是瞻,承认她魔尊的身份,还有便是……谁嫌她碍事,碍什么事?

    他垂眸观摩谢岚意,她上下眼皮打着架,意识已然模糊不清。

    她难得卸下心防,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机会。

    当日辞别十一长老前往魔域时,他老人家絮絮叨叨地教训他,“你小子别太正,现在和那丫头是敌人,就算和谈不成,也要抓住套话的机会多换些情报,才不枉千山万水地跑这一趟!”

    他摩挲了一下被角,还是选择压下满腔疑惑,顺着她的姿势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我在。”

    他不想趁人之危,谢岚意却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他不得已半跪在床边,任由她把脸埋进他的臂弯。

    “可是,你死掉了。”

    这一声更轻,她的眼尾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悲伤,隐约有泪光闪动。

    喻星洲心神微震,眸中流露出困惑。

    谢瓒说做过一场漫长的梦,梦中荒诞,仙魔同流合污,凡界民不聊生,是他悍然而出,成为正道魁首,守住清朗乾坤。

    他不相信以他微薄的实力能够撼动修仙界的局势,仙门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他来当魁首,可谢瓒从不撒谎,他虽打从心底怀疑这是邀他平息魔祸的托词,却习惯性地先信谢瓒五分。

    但谢岚意说,他死了。

    比起谢瓒,谢岚意所言似乎更贴合事实,他应该信谁?

    须臾他便自嘲地笑笑,往后的路如何走,难道只依凭谢瓒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吗?

    当下唯一能确认的是,谢岚意兴许与谢瓒一样,预知了“将来”,他们同样仇恨百里牧遥与众多仙门,同样未雨绸缪。

    他们在走他们的道,所以他也……

    喻星洲抽出手,谢岚意不安地皱了皱眉,却没有醒来,他等了片刻,确认她彻底睡熟后,站起身朝外走去。

    谢家也保留着他的房间,布下结界后,他将一枚符纸化在水盆中,清水漾开一圈圈波纹,少顷,水面浮现出沧澜仙宗主殿的陈设,姜梧负手站在殿中,仰头不知在观望什么。

    她似有所察地回过头来,眉梢微挑:“可算等到了你。”

    喻星洲垂首行礼:“弟子见过掌门师尊。”

    “免了,”姜梧叹了口气,“郁雾说,你自作主张带走了血魔——为了成全谢岚意?”

    “……是。”

    “大胆!喻星洲,你知道当年封印血魔耗费了仙门多少心力,棠溪受谢岚意蛊惑放出祂的罪名尚未清算,你便巴巴地把那魔头往人家里送,是嫌仙门过得太安逸了?”

    “弟子有罪,甘愿受罚,但还请师尊听弟子一言。”

    姜梧冷眼看他,沧澜仙宗那么多弟子,没一个是省心的。

    谢岚意自不必说,承载仙门期望却当众堕魔,她丢的这张老脸至今都没能捡回来;棠溪又是个十足的闯祸体质,不让她做什么偏要去做,好奇心旺盛得哪天死外面她都不知道;郁雾倒是乖,但也太老实太心软了,没一点大局观,师弟师妹求求她,她就依了。

    好不容易出个喻星洲,瞧着稳重聪慧,怎么偏偏是个护主的?一条命都快搭进去了,愣是不回头,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耳提面命,敢情全当耳旁风!

    姜梧气得心肝疼:“你最好能说出些名堂来!”

    “血魔乃魔族,如何处置,自当魔族说了算,祂十分特殊,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何况兴风作浪。”喻星洲娓娓道,“朝元剑宗已灭,剑冢不存,仙门失去镇压血魔的主力,与其将风险留在仙门,不若让岚意带走祂。”

    姜梧警觉起来:“谢岚意要拿血魔做什么?”

    喻星洲沉默片刻,避而不答:“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保全仙门与众生。”

    在姜梧微变的眸光中,他补充道:“还有她。”

    好半晌,姜梧气笑了:“喻星洲,你太贪心了。”

    仙门与魔君本就两立,他要么学谢岚意叛宗堕魔,要么就乖乖地当他的仙宗弟子,他非但不选,还将天下众生囊括进来。

    这么大的话,她姜梧都不敢说!

    “你的众生,该不会还算上了魔族吧,真是……”她神情冷了几分,“先救己,再救人,你连自己都护不住,枉论什么众生。”

    “师尊,”喻星洲正色道,“是先天下,而后自己。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为吾道,万死而不辞。”

    姜梧捂着额头嗤笑一声:“罢了,我不管你了,但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请师尊示下。”

    “知道南虞国吗?”

    喻星洲一怔:“是棠师妹的故国。”

    姜梧面上浮现出一丝烦躁:“凡界中土十六州,自八年前帝主驾崩,幼子继位,藩王间便纷争不断,内忧便也罢了,偏生为了壮大各自势力,他们以战养战,中土之外的小国纷纷大难临头。”

    “南虞覆灭时,国主受降,但因我带走了棠溪,赤王先锋一怒之下屠了城,六万南虞兵士尽数坑杀。黄沙漫天,枯骨遍野,南虞国土成了不毛之地。”

    “棠师妹知道吗?”

    姜梧摇头:“她不知道。”

    继而道:“战场本就是凶戾之所,最容易滋生魔物,南虞国百姓何其无辜,死后怨魂不散,如今两年过去,魔物已有滋扰附近村镇的苗头。仙宗派遣弟子以历练之名猎魔,但据七长老回禀,那里的魔物似乎受人操纵。”

    喻星洲微惊,屏息听姜梧往下说。

    “七长老与那人交过手,是一只魅魔。”姜梧抬起眼,直直地望着喻星洲,“七长老惨败,他的实力仅次于我,魔族何时出了这么个大能?”

    “星洲,我知道剑冢虽毁,但万千剑意已认你为主,如果谢岚意始终不肯回头,便不必在她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了。当时同意和谈,不过是为了阻止魔祸,而今魔祸四起,谢岚意与仙门谁更需要你,你应当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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