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罐

    原野高旷,剑冢的破碎惊走无数灵兽,棠溪躲巨大的灵木上,抱着剑小心地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她是被那个红色怪物丢出来的,谢岚意与祂缠斗在一处后,祂便无暇看顾她了,她得空检查这柄奇怪的剑,剑身镌刻过它的名字,却被人为地抹去了,她只能暂且唤它无名。

    无名与她之间牵连着看不见的细丝,起先她的手掌粘在剑柄上,周身灵蕴被强行灌注剑身,她敏锐地发现,血魔的力量似乎与这柄剑有着微妙的关系。

    趁着躲藏的这短暂时间,她艰难地将右手从剑柄上拔下来,细丝被拉出很长一段距离,而后断裂开来,于是高空鏖战里闪亮的红芒血色更甚,血魔酣畅淋漓的咆哮声中立时多了几分疯狂,谢岚意的反攻便更处下风。

    她观察入微,不信邪地又将手掌贴在剑柄上,红光收束少许,给了谢岚意变幻诀印的功夫。

    还能这样?

    这柄剑是那红色怪物的镣铐吧?是吧是吧?

    她玩心大起,缩着身子反复尝试多次,终于确认了这个猜测,谢岚意却被她折腾得够呛,几次抓住重创血魔的时机,竟全都被莫名其妙地压制下去,她本就难敌这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失手之后换来的是更深更重的伤。

    她很快力竭,因为动用的法诀等阶都不低,消耗掉的魔息堪称巨大,灵脉里很快就调动不出一丝力量。

    作为直面血魔力量的人,谢岚意很清楚祂的实力出现了哪些细微的变化,不必细想也知道是谁在搞鬼,这种来来回回折腾人的手段,除了棠溪还能有谁,总不会血魔自己掐自己灵脉跟她玩吧。

    后来棠溪的确停了手,却不是与她同仇敌忾打压血魔的实力,而是……为祂的气焰添柴加火。

    护身结界很薄,用灵压轻轻一碾就能将她压成一滩血肉,可这已经是谢岚意仅剩的保命手段了。

    血魔的速度太快,从高空踏落时,力有千均,她被笼罩在祂的阴影里,死亡如身侧呼啸的风随行。

    重生之后,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腹背受敌,同行的人与她不是一条心,处处提防又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便也罢了,郁雾和石心至今都还在同那万千剑意缠斗,好歹是第一仙门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办起事来这么费劲呢,她都与血魔过手数十招了!

    不顶用便不顶用吧,左右也没指望过他们,但还给她使绊子是怎么回事……

    棠溪再这么玩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比起对即将被碾碎的恐惧,谢岚意更多的是愤怒,生死攸关,呼唤棠溪的名字时不自觉便带上了狠戾。

    躲在树后观战的少女委屈地扁了扁嘴,嘟囔:“不就是想看看这半年来师姐都学些什么魔族功法嘛,又凶我,谢师姐是坏蛋!”

    血魔疯狂的大笑声越来越近,她心念一转,在继续被红色怪物拎着衣领晃荡和给谢岚意上难度之间理智地选择后者。

    将无名插在泥地里,她利落地斩断所有细丝,还在剑身上封存了一道镇魔的法旨。

    血红的细小铁链在血魔四肢与脖颈上出现了一瞬便隐匿无踪,但祂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灵压也不如初时那般一往无前了。

    好机会!

    谢岚意眼神一亮,被血魔揍出的满腔怒火与憋闷终于平息了少许。

    ——算棠溪不蠢!

    她的身体在半空古怪地停滞片刻,而后竟硬生生地从无法自控的下坠改为凌空一踏,朝血魔迎面攻去。

    她的气息发生了可怖的变化,仿佛冲破枷锁的凶兽,魔息节节攀升,直到身周飘满凝结成实质的浓云也不曾停顿分毫,整座山林为之悚然,她所过之处,尘烟滚滚,连西沉的斜阳都被遮蔽了。

    只打一照面,血魔的身躯便如强风中断了线的纸鸢,遥远的山头转瞬被削去一角,巨大石块滚落山林,摧折无数灵木。

    鲜血泼洒在谢岚意的脸上,她悬停在半空,指尖触碰腥臭的液体,缓慢朝上抹去,瓷白的肌肤出现细密的纹路,像烧瓷时在胚上随意敲出的裂。

    枕骨在剧烈地跳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的后脑爬出来。

    她咧唇呵笑,指尖点住额心,将悬浮的那点金光彻底捺入肌肤。

    方正的金印在她的肌肤里旋转,为她披上金甲。

    压制修为施展不开拳脚又如何,她能借。

    魔君金印不只是魔君的身份象征,它能封存数以万计的魔族功法,以及历代魔君的传承记忆,便也能封存无上实力。

    魔君死后遗骸不葬,尽数收在金印中,十二层星云之上,便是他们的白骨,用秘法处理过后终生修为便成了罐中随时取用的蜂蜜。

    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借用的后辈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金印嵌入额心后,无形的擂台便成立了,要么用敌人的鲜血抚慰被唤醒的先代英灵,要么用她自己的命来填这群老家伙的胃口。

    血魔实力难测,谢岚意并不想冒险,但有了棠溪的配合,今日血魔——必死!

    战意与杀心在一瞬间沸腾起来,借一罐子是借,借两罐子也是借,如今还远远不到她身体承受的极限,她享受这种拥有无上力量的感觉。

    金印的能量还在外溢,更多魔息汇入她干涸的灵脉,当血魔艰难地从塌陷的山壁中爬出来时,面对的便是一尊陷入疯狂的杀神。

    金甲锁住了谢岚意的五感,不知疲惫,也没有痛觉。

    祂舔了舔嘴角,按住错位的肩胛,用力掰正,清脆声响后,嘴角几乎咧到耳根——敌手,强大的敌手!

    祂亟需一场棋逢对手的厮杀来唤醒沉寂数百年的修为。

    赤红身躯上弯月状的肉芽缓缓滚动了一下,一只眼睛睁开了,而后陆陆续续的,赤|裸肌肤遍布形状各异的眼瞳。

    与剑冢所见不同,这些眼睛没有眼白,框内漆黑一片,分明不会有明晰的视线投射,但血魔盯住谢岚意的时候,被凝视的感觉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换做其他人,或许会感到恐惧,但如今的谢岚意是没有五感的,多余的情绪会被转化为战意,逼视敌人。

    他们不再有任何保留,斜阳消失在山间,夜幕降临,交战的霞光映亮半边天穹,引得不少附近的修士远远围观。

    但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实力早已超出这群散修所能直视的范畴,只有满目疮痍的山林昭示这一战的惊天地泣鬼神。

    “如果我在里面,”有人喃喃,“能坚持一招吗?”

    “师弟,别说笑了。”身边人摆手,目露沉吟,“但修仙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强的人,怕是沧澜仙宗那位慈天尊长也打不出这动静罢。”

    他们引颈而观,竭尽所能地去追寻那两道交错的身影,但等到天光初晓时不见他们分出胜负。

    血色蝶纹完全显现在谢岚意脸上,似乎已到了极限,体内细弱的筋脉爆裂开来,鲜血从能流淌出来的地方渗出,将那身玄衣染成更深重的乌色。

    血魔的境况也不见得有多好,谢岚意手中的魔剑戳伤了祂无数眼睛,沉寂的修为的确爆发了,但也随着失去的眼瞳流逝了不少。

    停手间隙,看着谢岚意手中那柄染血的魔剑,血魔难得流露出一丝恐惧。

    祂不像谢岚意,不知疲惫与疼痛,祂虽是魔,却有着正常的七情六欲。依稀记得数百年前,曾有人浑身是血地按住祂,恶狠狠地往祂身上呸了一口血痰,骂他“疯子”,如今,祂见到了比祂还疯的人。

    她比祂更享受杀戮。

    新的魔君,竟是这种性子,哈!

    捂着伤处,血魔笨拙地模仿人言:“住手吧,你赢了,我不杀你。”

    谢岚意棘手得要命,不仅难杀,杀了还会惹大麻烦,祂还想回归魔域呢,不如去解决那几个孱弱的仙门弟子。

    谢岚意却扬起眉,冷笑:“你说住手就住手?”

    魔剑渴血,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华光,她依然发现血魔的眼睛竟是这把剑最好的养分。

    无论是为了安抚金印中躁动的魔君遗骸,还是为了这把剑,她都不可能放过祂!

    谢岚意抬起手,剑势如雷,又一只眼睛阖上了,血魔发出凄厉的哀嚎,双手胡乱地扣住脖颈处看不见的锁链,扭头朝躲藏在山林间的棠溪袭去。

    如果、如果能解开全部的封印……

    下一瞬,六柄长剑破空而来,剑风在祂身上留下轻微的擦痕,直奔身后。

    祂的身后,是谢岚意。

    血魔愕然回头,这种攻势对祂的敌手来说简直不痛不痒,祂只是诧异这天下竟然还有不想杀祂的人?

    谢岚意认出了这六把剑,肃冷的眉眼浮现出一丝讥诮,挥动魔剑轻易便挑飞了它们。

    百里牧遥,也只有他才会像阴沟里的臭鼠一样窥视与偷袭,他不足为惧,她更挂心血魔与她的距离,由金印规划的擂台并非无边无垠,血魔已然有脱离的迹象。

    她飞身去追,却觉胸腔一凉。

    “……什么?”

    要害受了致命的伤害,金甲赋予她的增益在快速消失,剧烈的疼痛涌上来,力气消散,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一截雪白的剑尖从她的胸口穿出,鲜血顺着血槽往下淌。

    霜冷。

    对,她用来捅穿喻星洲,然后重伤百里牧遥的那把剑。

    怎么可能?百里牧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又怎么能仅凭列不不入神兵谱前十的灵剑伤了她?

    是她大意轻敌了,还是百里牧遥又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龌蹉手段?

    又是一声轻微的“噗嗤”,剑锋摩擦着血肉,回到那人身后,七柄灵剑承托着他,他憎恨地看着谢岚意,布满血丝的眼睛流露出快意。

    真是……

    谢岚意轻啧了一声,在昏死过去前,凝聚起仅剩的魔息打向他。

    不知道有没有得手,她的意识涣散了。

    血魔歪了歪头,没预料是这么个离谱的结果,祂看看谢岚意,又看看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那个人,最后决定,去捞棠溪。

    谢岚意不能杀,但祂也没必要去救,至于百里牧遥,那么点修为都不够给祂塞牙缝,把那个被无名剑选中的女孩抓回去研究才是正经事。

    祂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在享受棠溪尖叫的那一刻,山林发出一声巨响。

    又祂爷爷的是谁!

    血魔愤然抬头,就见一道白影轻烟一般飘然而上,将下坠的谢岚意稳稳接入怀中。

    他苍白着脸,垂眸扫视过血魔与百里牧遥,而后微微一笑,掐住剑诀。

    剑虹雪亮,驱散鏖战后的黏腻的秽雾,万千灵剑发整齐划一的嗡鸣,血魔只觉胸口一痛,无力地瘫软下去,再看百里牧遥——这位仁兄比祂还惨烈。

    祂平衡了,乖乖在灵剑的压迫下盘膝坐好,高声问道:“喂,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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