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魔

    没有人认得这座丑陋恶心的肉山。

    也许祂的原貌并非如此,只因冢中不见天光,加之刀锋剑影累年不绝,将它绞成如此形态。

    血色铁链已有崩断的迹象,对危险来临的不安敌过翻涌的呕吐感,郁雾掐诀展开护身结界,咬咬牙涉过血池,朝肉山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铁链上刻满符咒,浅金色的符文已被鲜血浸染,血垢一层一层叠加,分辨不出是哪一种咒,腥气环绕着她,恍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砧板上被涂抹调味的鱼。

    再往前便没有拼接的石块了,铁链拉起浮岛一般的肉山,血池成了宽阔的沟渠,郁雾稍微犹疑,就觉身侧扑地擦过一阵风,谢岚意一袭黑衣飘然落在棠溪身边。

    她学着她的样子,踏着铁链赶过去。

    两人的目光落在肉山之顶,那里插着一柄巨剑,从头贯穿,将烂肉钉死在浮岛上,似乎犹嫌不够,数条刻满符文的碗口粗铁链从剑柄处延伸出来,压制着肉山的灵威。

    谢岚意只看了一眼便收回,偏头望向棠溪。

    棠溪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在聆听古老的训辞,许久,灵气在她身周聚集,不等郁雾停落,她已几个起落翻上肉山,握住了巨剑的剑柄。

    谢岚意没有拦她,沧澜仙宗的弟子法衣如水一般从郁雾掌心滑走,在看清棠溪的动作后,郁雾猛然扭头瞪了一眼谢岚意,赶忙追上去。

    只可惜为时已晚,巨剑发出巍巍长鸣,竟被棠溪缓慢拔出,鲜血如泉,从肉山顶端溢出,扑她满身,遍布的赤红眼瞳向上翻着,露出大片眼白,似乎痛苦到极致,这一回,所有人都听见了祂们的咆哮。

    血池涌动,石板震颤,喻星洲与石心落在浮岛上,下意识回头望去,便见铁链崩断,失去镇压之力,血浪几乎舔舐到剑冢的顶端,浮岛之下,汪洋一片。

    棠溪拔出了剑,巨剑在她手中化作一柄灵巧的三尺青峰,肉山桀桀怪笑着,堆叠的血肉舒展开来,血瞳半浮起来,越来越快地旋转,漆黑的雾气从剑冢四方卷来,带着万千灵剑的长啸。

    祂在……聚形?

    喻星洲瞳孔微微睁大,蔓延的黑雾里,逐渐显露出人的形态,他也终于想起这个“怪物”,他是见过的。

    “血魔……”他怔然。

    祂为什么,还活着?

    藏经阁记载魔族的秘卷中,有一页用灵火炙烤过,毁去所有笔迹,他不甘心错漏,辞别姜梧时多次探问,才终于知道那段尘封的惨痛过往。

    魔族各有所长,聚落而居,但只有血魔这脉永远都是存世一只,祂们不分雌雄,下一代的诞育皆是修为到了某一境界后从丹田处剖出来。与其说是后代,不若说是先辈的精|血与修为,祂们不仅不会养育孩子,还会在孩子孱弱之时吞噬分裂的力量。

    多少只血瞳,便是吞噬了多少同族,他们互相仇恨,又互相寄生。

    魔神便是出身血魔一脉,祂飞升之时,献祭了体内异源的同脉力量,几乎斩除这如诅咒一般的特性,但不知道为什么,竟遗漏了一个孩子。

    代代相传,等祂足以作乱时,修仙界中几乎没有能与之匹敌的对手,最后还是朝元剑宗的一位太上长老出面,请魔君携手共战,与祂同归于尽。

    那一战堪称惨烈,所有人都以为血魔一脉就此绝断,为了彻底抹消祂的存在,关于血魔的一切记载都被毁去。

    但今日得见,当年一战的终局分明只是封印,没有灭杀。

    岁月百转,祂依旧在成长。

    谢岚意的面色更冷肃了,手指变幻掐动诀印,法阵凌空,清光流泻。

    “杀了祂!”

    血水被隔绝在法阵之外,黑雾中的人形迟迟无法凝聚,俨然是祂最脆弱的时刻,随着这一声清叱,另一则法阵在石心脚下展开,厚重的力量向四方延伸,筑起高墙。

    石刃从脚下生出,穿破黑雾,谢岚意的第一掌落在那道模糊的人影上,她只觉掌心陷入能够吞噬万物的流沙中,不仅没伤到祂分毫,聚拢的魔息还在被源源不断地侵蚀。

    早有预料如今的场面,谢岚意的另一手飞快掐诀,周身魔息归于胸前,血光一闪,一只小箭直入魔物,人影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郁雾与石心的攻击紧随其后,谢岚意抽身聚息,三人夹击,血魔一时竟毫无反抗之力。

    朝元剑宗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有闲情搭理祂,即便棠溪不来剑冢,祂冲破封印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不如趁他虚弱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只可惜修为被压,金丹期的威势实在有限,诸多杀招无法使用,眼下一掌轰上去,甚至像在给祂挠痒痒。

    那便多来几次,左右隔绝了他这数百年间外泄的修为回流,祂必死无疑。

    杀机毕现,但下一瞬变故徒生,一泓清光朝壁立的阵法攻去,上古的神剑威势有如千钧,一击之下石心的法阵竟生出细密的裂纹,汹涌的血潮呼啸着扑进来,汇入血魔身周旋转的浓雾中。

    几人愕然抬头,便看见棠溪悬停在半空,微阖的双眸慢慢睁开,眼瞳已染上赤色。她居高临下地望住他们,握紧手中那柄无名剑。

    血魔嚣张大笑,石心与郁雾再也压不住祂,灵力与魔息乱窜,他们摇摇欲坠。

    谢岚意勉强抬起头,看着乖巧落在血魔身边的棠溪,终于恍然。

    前世棠溪进入剑冢后,受到血魔的召唤,损毁了封印,血魔寄生于她回到沧澜仙宗,将仙宗当作开胃的小食。

    那便可以解释为什么仙宗近千弟子联手都不敌了,活了百余年的魔物于修炼一道上本就得天独厚,再以死去的弟子鲜血为食,只会越战越强。

    后颈烙上剑印的部位隐隐灼烫,自从棠溪拔出那柄剑后,她就感知到魔剑竟有了活跃的迹象,下意识触摸后颈,棠溪手中的剑光华更甚。

    谢岚意扭头去问喻星洲:“这是什么剑?”

    喻星洲茫然摇头。

    当年一战知之者甚少,流传下来的寥寥讯息都有谬误,怎么可能详细记载用来封印的一把剑?

    “要你何用,”谢岚意剜了他一眼,布下结界暂时护住几人,她冷静道,“我实力受限,祂却即将重登巅峰,今日未必能够杀祂,但可以重创。”

    “要怎么做?”郁雾问道。

    她对谢岚意有气,气她放任棠溪被这魔物利用,捅出天大的麻烦,但在生死面前,相左的见地已无足轻重,她们必须合作。

    谢岚意的目光落在她的剑上,从始至终,这把剑都无法拔出,看来限制它的不是封印血魔的阵法,而可能是整座剑冢。

    她细思起魔雾裹来万千剑鸣,生起了一身寒意。

    或许,剑冢已不是剑冢了。

    她沉声:“先毁了剑冢。”

    她不喜欢用剑,但金印中魔剑似乎活了过来,越来越不受控,沉吟片刻,她祭出魔剑,依旧是灰扑扑的一把,持在手中没有半点威势。

    血魔已从雾中现出身形,祂身姿颀长,肤色如血,头上着角状骨刺,连接一块色泽莹润的面具覆在眼鼻,只露出窄瘦的下颌与漆黑的薄唇。蛇信一般的舌尖伸出来,缓慢舔舐着唇瓣,祂不着寸缕,乌红的躯体上布满弯月状的肉芽,正随着周身魔息的吞吐一张一翕。

    生着蹼的尖爪抬起,托在掌心的圆球凝聚着可怕的气息。

    郁雾与石心交换了一个眼神,同频结印,为谢岚意争取片刻的功夫。

    魔息注入长剑,缓缓亮起柔和的乌光,谢岚意闪身离开血魔的攻击范围,持剑轰开剑冢上方的石壁。

    以她如今金丹期的修为,本不应做到的,偏偏血浪腐蚀过岩石与法阵,以及在棠溪手中那把无名剑的辉映下,魔剑恢复了些许威力。

    一声巨响后,沙石簌簌,天光流泻进来,聚在剑冢中的气韵悠然散去。

    郁雾的灵剑摆脱了束缚,终于铮然出鞘,脚下浮岛摇摇欲坠,是秘境坍塌的前兆!

    血魔微抬起头,提起棠溪超谢岚意追去,郁雾与石心不敢逗留,带上喻星洲紧随其后,他们身后,万千灵剑蜂拥而出,山林悚然。

    不等动荡平息,谢岚意已与血魔交手在一处,半空人影与血光闪动,压根分不清谁与谁。

    郁雾三人则是被灵剑缠住无法脱身,数百年汲汲营营,剑冢竟在不知觉间成了血魔的一部分,今日祂重见天日,除了那个被选中的孩子,其余人都得死。

    谢岚意不是血魔的对手,在祂密不透风的攻势下,她已有些左支右绌。

    血魔并不想将她一击毙命,如猫逗老鼠一般操纵剑意在她身上留下许多深可见骨的伤口。疼痛与失血让她成了风中飘摇的零落花瓣,她开始懊悔没有在吞服那枚丹药时同姜梧耍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了,如今这么点修为只能是血魔为刀俎她为鱼肉的场面,前世她最狼狈时,至少也有元婴期的修为傍身。

    实在可恶!

    只能怪她不够深思熟虑,自以为即便压低修为,也有诸多手段能够保命与杀人,却忘记了金丹境有多弱。

    从半空下坠时,她看见血魔重重踏下了一脚。

    这一脚她如果不避开,那将必死无疑!

    冷肃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她飞快地结印抵御袭来的劲风,怒喝道:“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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