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

    前面三人回过头来,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石心敛眸,不动如山:“无。 ”

    谢岚意疑惑地蹙了蹙眉,不应当啊,以石心的修为与妖族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不可能觉察不出这令人脊背发凉的窥探。

    打从踏入剑冢后,被凝视的感觉便如影随形,仿佛每一把剑都生出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他们的一言一行。

    她抬手触碰就近的灵剑,无主的剑如同死去一般,什么异动都没有。

    难道真是她感知错了?

    谢岚意放下手,棠溪从身后扑来,环住她的肩膀笑嘻嘻道:“谢师姐,不要自己吓自己哦。你瞧,我们这群人里,大师姐是剑冢的常客,你和石心长老修为最高,还有他!他、嗯,他…… ”

    她掰着手指头盘算,说到喻星洲时却卡了壳,两人从前连面都没见过,这人的深浅她实在看不透,区区筑基,也配与他们同行么?

    她好奇地打量喻星洲,问出口的话极为不客气:“这位……师弟,你又有什么本事呢?”

    “棠溪,你该称他一声师兄,”郁雾头疼地纠正,“不许对师兄无礼。”

    “哼!”小丫头鼓起脸颊,朝郁雾吐舌头,“我才不给筑基当什么小师妹,就叫师弟,师弟师弟师弟!”

    她提起裙摆踩着山道石阶噔噔跑远,郁雾被她撞开肩膀,只能在后面厉声唤她:“棠溪!”

    但小师妹可太清楚她的温柔性子了,嘴上教训得再凶,到最后也不过轻拿轻放,这声唤连耳朵都没进。

    郁雾朝喻星洲抱歉道:“对不住,小师妹被我们惯坏了。”

    喻星洲摇了摇头。

    他听说过这位异国公主,姜梧云游之时与年幼的她相识,升过收她为徒的念头,却被她的母后委婉拒绝了。后来凡界战火四起,家国动荡,皇后向姜梧求助,强行将她送入沧澜仙宗。小国覆灭后,皇室上下都成了俘虏,只有她始终生活在编织好的幸福中。

    她生来骄傲,从未吃过苦头,合该是这幅鲜妍生动的模样。

    神思一掠,他乍然想起谢岚意,她也是金尊玉贵地长大,被谢家娇宠上天,后来肩负仙门的希望收敛脾性,那三年的她在传闻里缥缈如云雾遮掩的月,但与亲近之人在一处时,也会展露出大小姐的矜贵做派。

    懒得搭理没价值的闲言碎语,却也不会任由人胡乱编排到她跟前,将小师妹圈入自己的地界,像长姐一般维护着她。

    她变了许多,底色却依旧,是蓬勃的、向上的。

    而在魔域见到的她,沉郁而冷漠,有种不管不顾玩死所有人的疯癫。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就性情大变,谢岚意她是不是曾遭受过毁灭性的苦痛,才成了这幅模样。

    可在她堕魔之前,修仙界风平浪静,什么变故都没有。

    他思索的目光落在谢岚意身上。

    谢岚意顿时炸了毛,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喻星洲,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接踵而来的必将是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

    鬼知道他的思维是怎么从棠溪的冒犯跳到她身上的,瞪了喻星洲一眼,她学着棠溪的模样撞开他的肩,压低声音威胁:“再这样看我就把你眼睛挖了!”

    力道不轻不重,对谢岚意来说已是手下留情,喻星洲苍白的面色却又白了一白,他捂住肩,将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

    郁雾蹙起眉,问石心:“你还有药吗?喻师弟如此怕是很难坚持。”

    石心瞥了他一眼,石头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他看喻星洲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作为和心上人顺利谈上情的成功妖怪,石心很不理解喻星洲勇闯剑阵只为送一只木偶的动机,什么重要东西等不到天亮以后给,关键是搭上半条命送进去的小玩意明显没有将谢岚意哄好。

    昨夜要不是他及时撤去剑阵,这家伙估计只剩一滩烂肉。

    他眸光一闪,迟钝地觉察出不对来,喻星洲已然微笑着谢绝郁雾的好意,转身朝谢岚意追去,那几步堪称身轻如燕,半点重伤的样子都没有。

    是了,昨夜他出手时,这厮已在剑阵中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伤口看着唬人,却没一处落在要害。

    眯眼看了看前方终于搭上话的两人,石心偏头极为认真地问郁雾:“如果知道我故意受伤,你会心疼还是生气?”

    郁雾:“……不要什么都学。”

    棠溪已经跑没影了,谢岚意总觉得不安,生怕她会出事,她将神识笼罩在方圆百里内,直到望见停在半道歇息的棠溪才算放心。

    她有了闲功夫搭理身侧亦步亦趋的喻星洲:“跟着我做什么?我同你又不是一路人,石心长老帮着你,你只管找他去。”

    “什么才是一路人?”喻星洲道,“立场与身份不同,便要将过往情分全都斩断吗?若你真的不在乎,就不会担忧棠师妹了。”

    谢岚意赌气一般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左右和谈也失败了,出了剑冢后,你就要回到沧澜仙宗继续你的苍生大道,总有一日,你我会兵戎相见。”

    说到最后,她已是陈述的口吻。

    “你没瞧见姜掌门与郁雾的态度吗?她们要与我割席,这才是正确的。”

    “这世间哪有绝对的正确,我并非你的敌人,为何要与你割席?”她越走越快,喻星洲拉住她的衣袖,急忙道,“谢岚意,你不能这样对我。”

    谢岚意抽了抽衣袖,没抽动,青年执拗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心虚但嘴硬:“我不过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罢了。”

    “正轨?”喻星洲气红了眼,“你把我变成这副样子,说不要我就不要了?”

    谢岚意抿住唇。

    夭寿!她知道喻星洲难缠,但没想到会这么难缠,他这一脸被强抢的良家男表情是在给谁看!他不是最不喜欢那种事情吗?不应该连滚带爬抱着小木偶有多远滚多远吗?

    他竟然要她负责!

    这一认知让谢岚意有些头大,她拧眉问道:“离开剑冢后,你要跟我回魔域?”

    “不可以吗?”喻星洲道,“凡事都要有始有终,魔族与仙门的矛盾没有转圜,剑冢与魔剑之间的关系没有查清,还有你堕魔的缘由到底是什么,这么多等着解决的事情,我不能丢开不管。”

    “那你自己呢?你当真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做我一辈子的禁|脔?”谢岚意咬牙,“这些仙门掌教太上长老都不想插手的事情,你区区筑基,凭什么管?”

    他倔强的目光软下来,轻声道;“可是我若不管,你就当真孤身奋战了。”

    谢岚意呼吸一窒,这段时日喻星洲的逆来顺受让她忘了他也曾言辞锋锐咄咄逼人,执拗起来从不低头,他只是……习惯让着她罢了。

    纵使如此,他也不会为她退让底线,所谓的“让”,不过是她不愿做的事,他来做;她犯的错,他来道歉;她闯的祸,他来收拾,而已。

    他或许已经洞察她的“苦衷”,所以无论是出于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她,他都要硬着头皮往下闯。

    深吸了口气,她一字一顿道:“我在问你,这是你自己愿意做的吗?”

    喻星洲一顿,眼底的隐藏的委屈终于溢出来:“我不愿意,谢岚意,我不愿当你的……禁|脔。”

    最后两个字轻不可闻,带着他的难堪与羞耻。

    “我想成为能与你比肩的人。”

    他终于坦言隐秘的奢望,谢岚意却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片刻后讥嘲一笑,“我走的不是正道,与我比肩可不是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她终归没有拂开喻星洲的手,走至山体的转角处,在身后郁雾与石心的视线望不见的地方,轻轻搭住他的手腕。

    “你的伤没事吧?”

    喻星洲尚未回答,寂静的剑冢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叫。

    谢岚意面色一变:“是棠溪。”

    与喻星洲对视一眼,身后两人显然也听到这声不寻常的动静,飞掠上前,他们便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往棠溪那头赶。

    他们已深入剑冢腹地,再往前一些,便是寻常弟子问剑的最佳点。

    少女惊恐地捂住嘴,俨然吓呆了。

    前方一片漆黑,开阔的地势上灵剑无声矗立,远看仿佛一座座墓碑。

    “怎么了?”郁雾带着她退到谢岚意身边。

    棠溪放下手,紧紧环住谢岚意的胳膊,颤声道:“我刚刚、刚刚有好多黑影从我身后飞过去,真的!”

    “黑影?”郁雾追问:“什么样子的黑影?你可有受伤?”

    棠溪摇了摇头:“我没事。”

    到底是年纪小胆子大,她很快便从收敛惊飞的心神,仔细回想方才的情景:“我没有看清他们的样子,只感觉冷飕飕的,刷一下就飞过去不见了。”

    “大师姐,我怎么觉得谢师姐是对的,好像真的有人在暗处盯着我们。”棠溪瑟缩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珠在转动。”

    谢岚意握住她的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索性捂着耳朵钻进谢岚意怀里。

    石心默然蹲下身,将手掌贴在地面,许久,他站起身,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

    郁雾变了脸色。

    棠溪虽然爱胡闹捉弄人,但从不敢在谢岚意面前打马虎眼,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可为什么石心没有发现不对劲?

    她当机立断:“我们再往前走走让小师妹问剑,拿到灵剑就马上回去请师尊示下。”

    谢岚意否决:“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先顾及棠溪的安危!”

    谢岚意看着她,寸步不让:“所以让你们带棠溪走啊,剑冢已经不是仙门的后花园了,下次未必能顺利进来。”

    郁雾一愣:“什么叫不是仙门的后花园,你发现了什么?”

    谢岚意没说话,扫视静默林立的剑后,微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半空,他们看不见黑暗中密密麻麻的赤红眼瞳,一双又一双逐次睁开,向着剑冢深处蔓延。

    果然啊,茅承柏一死,偌大剑冢就成了那群妖魔鬼怪的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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