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谁都没有想到,喻星洲会为百里牧遥挡剑。

    也没有人料到,谢岚意会狠毒至此。

    她伤了无辜的人,非但没有停手,反而更重地刺下去,她就这么恨百里牧遥吗?

    何况,那不是别人,是与她有着多年情谊的喻星洲!

    即便立场相左,喻星洲拖着一身伤都要为她问灵,验证她举证的真假——她是知道喻星洲有伤的,她怎么如此狠心?

    奔来的修士震惊地顿在原地,神情空白。

    郁雾唇角难过地往下撇,她没有与朝元剑宗的弟子一道过去,灵剑按在手中,她慢慢把额头抵在黑衣男人肩上:“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的谢岚意最最心软了,有时候提起在青州的那段年月,脸上总笼着怀念。

    如今,继与沧澜仙宗决裂后,她一剑劈碎了那十三年的情谊。

    喻星洲的手掌几乎嵌入剑锋。

    在扑上来之后,他似乎预料到谢岚意会这样做,妄图用微薄的力道救下百里牧遥。

    鲜血在他脚下蜿蜒,与百里牧遥的混在一起,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有冷。山间夜风的冷,灵剑的冷,以及,谢岚意眸光的冷。

    谢岚意松开手,霜冷上的魔息一层层退去,百里牧遥发出闷哼声,摇晃着身躯,缓慢将自己从灵剑上拔下去。

    修士的身躯总归是强悍的,到他这个境界,捅穿心脏看起来虽惨烈,却不至于死。

    但他这一动,无疑会给喻星洲带来更为可怖的伤害。

    霜冷冰寒,谢岚意终究心软,误伤了喻星洲后,便彻底用魔息裹住了剑芒,没让他被逼人的剑气搅碎内腑,命丧当场。

    眼见喻星洲痛苦地皱起眉头,她一掌拍飞自顾求生的百里牧遥,冷漠地盯着眼前这个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的青年:“解释。”

    她愿意给他很多机会。

    前世她被污蔑中伤,从来没有人愿意听她辩驳,更没有人耐心等待真相。

    所以这一世,她会给值得的人一些时间。

    喻星洲掀起眼帘,鲜红飞溅到他眼下,抬眼看人时格外惊心动魄。他喘着气,伤口处泛出来的彻骨冷意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觉察不出鲜血已从嘴角溢出,嘴唇嗫嚅着,终究两眼一翻,仰面朝后倒去。

    谢岚意没有扶,也没有替他拔剑,剑身摩擦肉躯的声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牙酸的神情。

    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喻星洲这种程度。

    他们会本能地去救百里牧遥,但绝对不敢以身挡剑,何况,他们还有很多人连站到魔君面前都艰难,枉论忤逆她。

    “他到底……是谁啊,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有人讷讷。

    “沧澜仙宗外门弟子,喻星洲。”

    “他心性这般坚定,但可惜了,没有剑骨,天资也不好。”

    “可是,修仙讲求的就是道心啊……”

    谢岚意眉眼微动,目光从喻星洲的身躯上掠过,抬头望向剑阵笼来的上空。

    仙门众人忙着救治百里牧遥与谈论喻星洲,都忘记了方才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她动了杀心。

    在她的印象中,仙门能用出这种威势的剑招不过十人,她不畏惧与这些不世出的老家伙为敌,也早已做好与他们交手的准备。

    但今夜来的这个人,或许有些特殊。

    “殿下,”少虞扶着断戟站起身,语气凝重,“好像是沧澜仙宗的混元阵。”

    “我知道。”

    她朝前踏出一步,惊得仙门众人纷纷避让。

    “母亲,为何不敢与我相见?”

    夜风扬起她束发的绸带,鬓边发丝拂在脸上,莫名有种苍凉的意味。

    少虞微怔,下意识抬起头,但遥远的天穹上并没有人影,只有混元阵残留的剑晖来回切割着云层与皎月。

    “谢君慈?”他骇然。

    不只是他,在场人都露出惊愕的神情,目光从天穹移转到百里牧遥身上,打量中带着些的意味不明。

    他们都知道谢君慈出关这件事,一个月前那场仙门大议,她落座不久便匆匆离去,说是要寻找她那个凡人侄子。这段时日,她踪迹难觅,他们都以为,她不会出现了。

    但也对,今夜她要找的人和她的女儿都在这里,她没道理不来。

    可眼下这又是几个意思?

    来了,却不见?

    漫长的寂静中,他们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谢君慈的一点暗示。

    在几位太上长老都不出面的当下,谢前辈的意思便是最重要的。对于这个堕魔叛门的亲生孩子,她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岚意,我并不认为现在是我们见面的好时机。”女声清悠,“你是我的女儿,但我从未将你当做孩子,故而,你不必唤我母亲。”

    这是不认的意思?

    众人交换着眼神,某些不可言说的暗流复又涌动。

    “自然,我也不会将你当做敌人。”她道,“我今夜来此,只为两件事。其一,你要随我回仙宗,向各位同道解释你堕魔叛门的原由,并接受相应的惩罚;其二,送谢瓒回青州。”

    她很公允。

    谢岚意瞥了眼百里牧遥:“那他呢?”

    “处置他,是朝元剑宗的事情。你提举的证据不够有力,事关重大,诸位掌门会商议合适的方式验证,介时再定罪判罚。”

    “这些证据环环相扣,你们到底哪里有疑惑?”谢岚意冷笑:“我信不过仙门,你们若想包庇百里牧遥,那简直易如反掌!”

    原本在这么多人的见证下,百里牧遥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但谢君慈的出现,让那些嘴硬的拥趸有了更有力的反驳借口。

    ——你瞧,谢岚意胡说八道到什么程度呢?谢君慈知道吧,她亲娘,亲娘都不认她,还和她动手了。

    呵,休想!

    “那你想如何?”谢君慈问道。

    “我要你在仙门大议上,亲口宣判百里牧遥的罪行!”

    “岚意,不要任性,你知道的,我没有这个权力。”

    谢岚意嗤笑:“既如此,你就不应该出现。我不会和你回沧澜仙宗的,也不会将表哥交给你。”

    谢君慈轻叹了口气,混元阵的灵蕴再一次涌动起来,此时此刻,天际泛白,谢岚意仿佛见到了前世死前的光景。

    她觉得失望。

    她的母亲,打从她出生后便没有尽过母亲的职责,她只道她性情如此,从不计较,左右还有人爱重她。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谢君慈可以这么冷漠,前世不见她,这一世干脆不认她,甚至,也不相信她。

    谢君慈不愿意护短。

    偏偏谢岚意是最护短的人。

    魔息涌动,谢岚意抬手结印。

    她曾破过混元阵,但威势不如谢君慈布下的这一个,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全身而退,可她不想服软。

    而况,作为魔域之主,她也不能服软,她必须胜得轻松。

    高手间的过招总是难以窥视,谢岚意的身影像一道烟,至于谢君慈,她甚至没有露面。

    等到天地间的风云平息时,谢岚意站在空旷的演武场中,杀意比先时更重,一身衣裳完好无损,仿佛从未入阵。

    “结……结束了?”躲在飞舟上的弟子们面面相觑。

    “罢了,今日的确不是好时机,来日方长。”谢君慈轻叹了口气,长风拂来,似要卷起谢瓒的衣摆。

    她带不走谢岚意,但可以带走谢瓒。

    谢岚意反应极快,一阵浓雾缭绕,等他们再定睛,演武场哪里还有她那一行人的身影?

    天巧宗外的飞舟上,谢岚意松开手,催促少虞:“走!”

    话音刚落,她一口血呕在谢瓒的衣襟上。

    谢君慈修行多年,她到底不敌,所幸能全身而退,没叫魔族在仙门弟子前露怯。

    谢瓒大惊,忙扶着她进船舱。

    她带回了红狰白蜚,也带回了喻星洲。

    喻星洲昏迷,一碰就哗啦啦地淌血,只能丢在甲板的空地上。

    谢岚意阻止谢瓒的动作,扶着船舷咬牙传声:“本君只给仙门七日时间,如果不惩处百里牧遥,喻星洲的尸体,必将挂在魔域城楼,而后,再屠剑宗!”

    这番威胁随风传出很远,三长老正给百里牧遥传功治伤,混着魔息的声音震得他气血翻涌,偏不能分心,只好恨恨闭了五感,耳不听为净。

    谢岚意简直欺人太甚!

    谢君慈也是,既然无法收拾残局,无端端地跑出来做什么,她倒痛快了,留下他们剑宗独面魔君的怒意。

    该死!

    魔族的飞舟遥遥飞远,谢岚意不动声色地按住腹部的伤口,朝少虞道:“所有任务终止,直取朝元剑宗,七日之后,杀进去。”

    “是。”

    她的目光落在喻星洲身上:“至于他……”

    她闭了闭眼,卷了人往船舱里走:“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许打扰我。”

    舱中有备好的茶,谢岚意入魔后便不再辟谷,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魔侍用心,过了这一整夜,茶水还是温热的。

    她凝视着喻星洲的脸,一碗茶泼在他脸上。

    她用魔息填了他胸口的伤,没让他死,也没让他活得轻松。

    她憋了一肚子火气,仙门不信她,她认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但谢君慈也不愿认她,与她动手时,谢君慈根本没有留情,而喻星洲……她曾以为他会顺从她的。

    他不是说了吗,他信她。

    可最后呢,他阻止她。

    被背叛的失望与荒谬感攫着谢岚意的心神,她无法忍受喻星洲的阳奉阴违,愤怒如刀一般割着她,她想杀了喻星洲。

    ——不顺从的人,留着做什么?

    “你受伤了。”床榻上的青年气若游丝,落在她腹部的目光一触即离,疼痛让他的眼神游离起来。

    谢岚意穿的是玄黑的衣袍,血迹不扎眼,方才就连少虞都没有发现她有了外伤。

    谢岚意抿着唇,躁动的情绪奇异地被他这句话稍微安抚了下来。

    但她并没有因此大发慈悲,放过看起来要活不成的他。

    “为什么救百里牧遥,你明知道我不会杀他。”

    “是,你只想泄愤而已,”喻星洲叹气,“可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你不能用私刑,用了,就是你不对,朝元剑宗可以以此为借口,讨伐你和魔域。”

    谢岚意的表情凝固了一刹。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

    ——笑话,她本就是去找麻烦的,若还瞻前顾后,她去什么天巧宗?关起魔域哭得了!

    不想看到喻星洲那双过于澄明且真切的眼睛,她一巴掌拍偏他的脑袋,恶狠狠道:“我管他什么规矩,喻星洲,你记着,仙门送你来,你就是我的狗,不许忤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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