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

    谢岚意的小算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但不到关键时候,是绝不会让任何人窥见她拨了几颗珠子的。

    就譬如与引路鬼谈交易时喻星洲凭空变出的那张卷轴,她不想节外生枝,便暂且按下满腹疑虑,等回了魔域,她必要翻旧账。

    喻星洲被她问得愣了一愣,抵抗的力道顿住,被她顺利地摸遍了全身。

    什么都没有。

    ——自然什么都不会有。

    她这个魔君当得不算失败,虽说魔族对她并不恭谨,但至少不敢阳奉阴违,何况对付的还是仙门中人,没让喻星洲一|丝|不|挂地进魔殿已是手下留情了,不可能给他留下任何掏出刀来的机会。

    喻星洲涨红了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甫一松手,他便利落地扯过锦被覆住赤|裸的上半身。

    他不知道伤重昏迷时早被谢岚意看得一干二净,还当她是以前那个进退有度的谢家小姐,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

    谢岚意哼了一声,冷眼瞧他折腾,半点都不肯挪窝:“解释。”

    喻星洲无奈极了:“是谢前辈,临出发前,谢前辈赠与我一道剑意,蕴藏在灵府之中,本意是让我保命,但一路行来都没有派上用场。”

    谢岚意不信:“她不像是会对小辈心软的人。”

    “兴许因为你是她的孩子,”他道,“一切都因你而起,她作为母亲,比任何人都想促成这次和谈。”

    “什么叫一切都因我而起?”谢岚意冷笑,到嘴的训斥被殿门外高亢的通报声打断。

    “殿下,红狰求见!”

    谢岚意烦躁地蹙起眉,迟疑片刻,还是整衣下榻。

    没了桎梏,喻星洲麻溜地爬起身捡衣服,却在下一瞬被魔息禁锢住四肢,牢牢捆缚在床榻上。

    谢岚意俯身拍了拍他的脸,低笑道:“这事没完,你最好乖一点。”

    帘幔被重重放下,坠着的明珠流苏仿佛溅入玉盆的清水,喻星洲盯着茜红帐顶,心神微乱。

    魔息禁锢得很死,他稍微转动手腕与脚踝,便传来磨破皮的细微疼痛。

    他没来得及披好衣裳,两边的系带松垮,在他的挣扎下各自滑到一侧,胸腹彻底赤|裸地袒|露,他觉得难堪,慢慢呼出一口气,索性闭上眼睛。

    谢岚意其实一直都很任性,只是后来悟道了,这才收敛脾气。

    谢家人总说谢瓒是质地不纯的玉石,经年累月地琢一啄,方能玉汝于成,可在他眼中,谢岚意才是被雕琢过的璞玉。

    被世俗的四书五经雕琢,而后知礼节。

    被仙门的出尘心法雕琢,而后爱众生。

    从三岁,到十六岁,再到沧澜仙宗那三年,他看着她,一点点从长辈口中的“野丫头”长成仙门盛誉的惊才绝艳之辈,然后,飞速坠落,滑向放纵的深渊。

    原本他以为,她当众堕魔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至少,她保持了纯澈的心。

    她没有杀他,给他治伤的药,还赶去救谢瓒,收集证据揭穿百里牧遥的真面目……每一桩,每一件,都不是魔君会做的事情。

    可他到底错估了。

    无论是踩着引路鬼族人的棺椁上山,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强抢地图,还是眼下不顾他意愿,将他耻辱地禁锢在她的床榻上,都藏着她深深浅浅的恶意。

    她天然拥有极强的掌控欲与破坏欲,纵使修身养性多年也难以拔除。

    空旷的寝殿内,响起一声极低的叹息。

    *

    “天巧宗怎么了?”谢岚意睨着魔侍呈上来的纸页,不耐道,“你就不能把事情写清楚吗?”

    红狰伏在王座下,闻言赶忙将笔下剩余的几个魔文写完。

    “天巧宗,百里牧遥,杀人。”

    魃天生不通人言,她与妹妹白蜚只能凭借蛛丝马迹揣测人的行为。她们能知道百里牧遥这么多罪行,全仰赖他极度的自恋,每犯下一桩罪,便用留影石录下,带回秘境绣楼呈现给她们看,愉悦地欣赏她们懵懂中又透着恐惧的神情。

    前世谢岚意用搜魂术看遍了她们的记忆,连零星的碎片都没有放过,但并没有找到关于天巧宗的半点讯息。

    那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仙门,若说有什么特殊,大抵是她们只收女弟子,修习的功法来自合欢一脉,拥有驯服妖兽与魔物的秘术。

    谢岚意知道她们的存在,还是因为前世短暂地和其中一名女弟子交过手。她身法诡谲,唯百里牧遥是从,乖顺得令人大感意外。

    如今,百里牧遥竟要杀天巧宗的弟子?

    动机呢?

    谢岚意盯着红狰:“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红狰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抿住了唇角。

    魔君说不给她们姐妹二人药,那便是一点都不给,魔医无事忙,早早摹下她们的伤口,时常过来比照是否恢复了,她们被折磨得苦不堪言。

    她还好些,但白蜚被魔君那一掌伤得极重,根本下来床。

    谢岚意用鞋尖抬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她藏下眼底的恨意,任由她的神魂查探周身。

    许久,谢岚意懒洋洋地倚回王座:“你觉得,本君该不该去呢?”

    她问得随意,半点都没有要郑重对待这件事的意思。

    红狰慌了一瞬,死死咬住唇瓣,“砰”的一声重磕到底。

    好响的一颗头。

    谢岚意扯了扯唇,摩挲着扶手上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慢条斯理道:“既然你这般诚恳,那本君便走一趟罢。”

    “对了,”她的眼睫纤长,垂下时却掩不住眸中浓郁的嘲弄意味,“告诉百里牧遥,与其同本君耍心眼,不如先将自己的狐狸尾巴藏好。”

    红狰一抖,惊慌地抬起头,不期然撞入高座上那双凌厉的眼中,心口种下蛊虫的位置骤然一酸,痒麻如浪,一层一层地翻涌上来,她受不住匍匐下喘息,艰难地伸出手去,试图向谢岚意求助。

    高台石面光滑,她尖利的指甲在上面留下深刻划痕,很快又恢复如新。

    谢岚意冷眼看着她挣扎,起身朝外走去。

    “谢岚意!”

    殿中响起男人清冽的冷喝。

    红狰直起身子,方才还舞动的萝鱼死去一般耷拉在肩头,她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扭折过来,眼白几乎要翻到脑袋后。

    她张开嘴,猩红舌尖立着一只奇特的乌色角虫,丝状触角与虫足扒在她唇周舞动,瓷白肌肤显现出一条条青紫血痕。

    谢岚意驻足,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你烧我秘境,毁我庭院,怎可一走了之?今夜子时,我在天巧宗等你,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为什么是天巧宗?”

    谢岚意并不意外百里牧遥会这么快收到无罪之地的消息,他若是迟钝蠢笨,前世她也不至于被追杀得惶惶如丧家之犬。

    但她很好奇,他打算在天巧宗布一个什么样的局。

    “带上那对魃,”百里牧遥道,“牵机蛊一旦使用,她们便命不久矣,身为魔君,你也不想你的子民死于非命吧?”

    谢岚意无所谓。

    老魔君有个认知是对的,无论她的行状多像一只魔,也终究不是魔族,无法真心地维护魔族的利益。救下红狰白蜚,不过是看她们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笑了笑,饶有兴致地问道:“天巧宗有牵机蛊的解药?”

    “有。”

    “那好啊,为了我的子民,陪你玩咯。”

    红狰“扑通”倒地,萝鱼凌乱地铺满一地,看守她的魔兵上前察看,小心地用容器装起化成血水的蛊虫。

    “殿下……”

    谢岚意勾手,容器飞到她指尖:“找魔医来,今夜她无论如何都要站着。”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场邀约是百里牧遥的阳谋。

    接连捣毁他两个老巢,他很恼怒吧。

    恼怒才好呢,要是和前世一样,他气定神闲,她疲于奔命,那岂不是浪费了她重活这一世?

    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且走着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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