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

    高墙如蛰伏的巨兽,行走在无罪之地的暗夜里,恍惚生出沧海一粟的奇妙错觉。

    大输一场,今夜的归无墟格外冷清,谢岚意与喻星洲穿过死气沉沉的摊贩,朝最中心的“坊”走去。

    魔灵标记的位置就在那里,越靠近,她越忐忑。

    前世她连谢瓒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谢家上下的凄厉死状,全靠她在逃亡路上道听途说,但仅是如此,都足以令她倍感煎熬。

    她害怕面对谢瓒的惨状。

    她始终疑惑,表哥一介凡人,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百里牧遥图谋?

    “到了。”喻星洲轻声提醒。

    朱漆大门的两侧悬挂着琉璃灯盏,单看门楼便知院落的奢靡精巧。

    谢岚意的手指落在铮亮的铜制门环上,不高不低地笑了一声:“真豪气啊。”

    想在无罪之地获得一个安稳的落脚点可不容易,外头那么多人,能租赁到偏僻逼仄的小间容身已是极好的了。

    百里牧遥竟能拥有一座三进的院子。

    他还是个剑修。

    众所周知,剑修很穷。

    鬼知道他这泼天的财富从哪里来。

    莫名地,谢岚意想起“民脂民膏”这个词。

    她回头看向喻星洲,兴味道:“需要回避一下吗?”

    “什么?”

    “破门入室,强盗行为,我怕你瞧见深觉悖逆德行,又要说教我。”她堵起耳朵,“我是不会听的,所以只能请你眼不见为净了。”

    喻星洲无奈:“我不是老学究,事急从权这个词,我还是明白的。”

    谢岚意哼笑,歪着脑袋看他的神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琢磨出一朵花来。

    她不看朱门,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留情,百里牧遥留下的结界在魔息的侵袭下不堪一击,巨大的声响里,门板的铜钉都化作齑粉。

    木屑簌簌,谢岚意微笑着收回视线,慢悠悠地吹了吹掌心并不存在的粉尘,一甩头,大踏步朝里走去。

    她的长发扫过喻星洲的胸膛,仿佛捣乱成功的得意挑衅。

    他眉眼微沉,忍了忍,终还是垂下眼睫,无声地叹了口气。

    实在很孩子气。

    明明她七岁之后便不再胡闹,在仙门修行的那几年里,关于她稳重可靠堪当大任的传闻比比皆是。

    堕魔,会让一个人心性变化如此大么?

    还是说谢岚意原本就是这样顽皮的人?

    葫芦形的搪瓷药瓶被他攥在掌心,指尖恰好可以摸到瓶身上她刻下的字。

    不是药名,而是“阎王老儿速速放人”。

    其实只是疗效稍好些的伤药,远不到生死人肉白骨的程度,但由她写来,偏有种要与冥府掰手腕的调笑意味。

    阎王瞧了都发懵。

    “不走的话,小心暗处的‘鬼’把你拖走哦。”谢岚意倚着廊柱,好整以暇地看他。

    不动声色地将药瓶藏入袖中,他快步跟上。

    魔灵停驻在一处上锁的偏僻院落前,百里牧遥为它设下的结界远比外面那一层还要复杂。

    谢岚意摸着下颌观摩片刻,终是懒得破解,一掌轰上去,连院墙都拆了大半。

    喻星洲挡开扑面的尘土,这一回连眉头都不皱了。

    他可以肯定,她绝对有泄愤的意思。

    这种拆法已远远超出“事急从权”的范围。

    默默将摇摇欲坠的某块砖石扶回原位,他斟酌片刻,开口道:“我觉得……”

    谢岚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弯起唇:“你再多说一句话,我就将整座‘坊’夷为平地。你也不想这里的人被你连累,既破财、又没命吧?。”

    简直……不讲道理!

    也是,身为魔君,天上地下最有资本任性的存在,她需要讲什么道理?

    清醒认知到这一点后,喻星洲闭嘴了。

    他想,他还有一点灵石——仙门给他当盘缠的,路上省下不少,届时见到了院子的主人,便尽力赔给他一些罢。

    毕竟袖手旁观,也算凶徒。

    “阿意?”

    身后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轻唤,无罪之地凛冽的夜风都变得轻悄。

    男人瘦得脱相,雪白的中衣挂在身上,飘飘摇摇的,像纸片。

    尚未回头,谢岚意便红了眼眶。

    舅舅舅母喜欢叫她“小岚意”,到她及笄也不曾改。她抗议过许多次,只有表哥顺从她,郑重其事地问:“那唤阿意可好?”

    彼时春光正好,谢瓒站在廊下,弯腰摘走落在她头顶的花瓣。他如春色和煦,樱色的落花与他的指尖相衬,比任何景色都要好看。

    她无数次想,如果表哥身体康健,也会是仙门中惊才绝艳之人吧。

    谢岚意看着他,咬紧了牙关:“百里牧遥,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谢瓒久久不语。

    半年并不长,但见到他们,恍若隔世。

    他剧烈地咳嗽,偏过头用袖口捂住唇。

    谢岚意快步上前为他拍背,目光触及一抹惊心的红,她顿时变了脸色。

    待谢瓒缓过来,她慌忙扯过他试图遮掩的袖子,小心地掀起一角。

    她没有看错,袖口的血迹不仅是咳嗽时咯出的,还有来自藏在中衣下、交错的伤口。

    她捧着嶙峋的腕骨,几乎将嘴唇咬破。

    谢瓒实在太瘦了,手臂细得她两根手指就能折断。

    他原本就不丰润,这些年在众多灵丹妙药的滋补下才好不容易养起来一点,半年而已,就变成这幅模样。

    他病得最重时都没有如此可怜。

    她强压心头火气,一字一顿地问道:“百里牧遥这么伤你是为了什么,泄愤?还是逼供?”

    “阿意,我没事的。”谢瓒如从前那般安抚她。

    “没事没事,是不是只有死了才算有事?”谢岚意恨声,“我必将他千刀万剐!”

    前世她到死都没有见到谢瓒,不知道他都遭受了些什么。如今她亲眼所见,心痛得发抖,可想而知舅舅当时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被折磨成这幅模样会有多悲愤。

    到底为什么啊,谢瓒只是一个病弱的凡人而已!

    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有着叠加的痕迹,也就是说,百里牧遥不仅没有给他包扎,还在伤口即将愈合的时候反复划开。

    这种痛谢岚意经历过,但她有修为傍身,再痛都可以活下去。

    表哥不一样,他吹一阵风都要生病,她难以想象这具身体的亏空。

    “药。”谢岚意眼前一片模糊,交错的红宛若滚烫的岩浆,她险些捧不住这只伶仃的手臂。

    “药!”她回头怒斥,双手被人轻轻一托,喻星洲靠过来,接替她的位置,将丹药捏成粉末洒在伤口上。

    痛痒令谢瓒不自觉地白了脸色,怕谢岚意担心,他忍着呻|吟,硬是扯起唇角:“你看,皮外伤而已,你来了,我自然不会有事。”

    “……骗子。”

    谢岚意轻声,慢慢抽出被喻星洲扶住的手,退开一步。

    强迫自己不去看谢瓒的伤,她抬起头环顾这清冷的小院,嗤地冷笑。

    她的神识可以遨游四海,不过三进的院落须臾间在她眼底纤毫毕现,就连谢瓒躺过的那张榻上藏起多少污血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百里牧遥,很好。

    谢岚意渐渐冷静下来,从乾坤袋中取出飞舟,示意喻星洲扶谢瓒离开后,她站在空落落的庭院里,抬起了手。

新书推荐: 大美人错嫁当军嫂[七零] 长公主又又发疯了 今天探案了吗 雪夜归 破产后,学神校草成了我的金主 脸盲在酒厂的艰难求生 名著穿梭(快穿) 玛丽苏系统找上我 茧原[无限] 符石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