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胜

    “那是沧澜仙宗的弟子凭证。”喻星洲焦急地皱起眉。

    进入魔殿前他被严格地搜过身,佩剑与乾坤袋被全部扣下,魔侍只给他留了那一块象征身份的玉佩。

    沧澜仙宗的玉佩是弟子们能穿梭门内诸多结界的钥匙,而且特别“贵”,上一个在历练途中不慎遗失玉佩的弟子掏空了家底,至今还在吃糠咽菜,主峰前那数万石阶,每天都靠他清扫。

    实在是……倒霉至极。

    他仔细回想方才遗漏的细节,奈何脑子混沌,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谢岚意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朝他身后一指:“喏,是不是她?”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长街清冷,一道瘦小的身影藏在转角的阴影里,见他们看过来,适时地扮了个鬼脸,而后拔腿就跑。

    约莫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方才似乎就是她撞了我一下,”喻星洲顿了顿,立马折身跟上去,“我去去就回。”

    谢岚意略微迟疑,最终还是悄然跟在他身后。

    无罪之地没有一个人好相与,尤其是孩子。

    他们或是被仇家扔进来,或是出生在这个地方,自小被尔虞我诈和弱肉强食的观念浸染,兼之没有家人保护,为了更好地活下去,只能比恶更恶。

    他们多数时候会蹲守在渊底,看哪个新来的倒霉蛋好欺负,便仗着对方初来乍到,不了解无罪之地的情况开始坑蒙拐骗。

    喻星洲只被偷走的一枚玉佩已经极为幸运了,当下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直接离开,不去寻这群地头蛇的麻烦。

    女孩敢挑衅他,自然有足够的底气。

    无罪之地的暗巷四通八达,就连久居之人都未必能摸清,何况喻星洲。他追过去的下场,无外乎迷路,和被女孩纠集的恶棍敲诈这两个。

    前世她也被这样坑惨过。

    看起来良善可亲的孩子,其实比会吃人的魔物更可怕。

    看着四面砖瓦和泥地里发黑的污迹,谢岚意几乎可以想象出鲜血是如何一层层泼洒上去,而后风干成乌色。

    她不耐地皱起眉。

    奇罗山是她最不愿意来的地方,原本想救出谢瓒就马上离开,不料还有这种曲折。

    谢岚意沿着杂乱的足迹朝暗巷深处走去,屋檐挨挤着,只留有一线缝隙透下昏沉的天光。汗液与血锈的混杂出奇怪的腥臭味道,总在无形间使人悚然。

    但喻星洲大抵是很冷静的,不仅沿途做下不起眼的记号,脚印也很稳。

    巷子的死路里,她终于看到对峙的喻星洲和……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孩子十六七岁左右,杵着一根漆黑的烧火棍,看人时眼神自下而上,更显那双吊梢三白眼凶恶。

    女孩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手里把玩着偷来的玉佩,说话的语调格外流里流气:“呦,不服气呀?”

    “姑娘身手诡谲,在下心服口服,只是这枚玉佩很重要,还请姑娘归还。”喻星洲道,“在下可以买回。”

    女孩“切”了一声,不屑道:“什么在下在上的,到你姑奶奶手里的东西,阎王都不敢伸手讨!”

    谢岚意站在阴影里,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模样凶残的少年已经举起烧火棍,准备给狠狠收拾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犟种。

    这让她想起前世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被一群邪修骗入深巷。他们看上她的乾坤袋,一面瓜分里头的宝物,一面唾沫横飞地商量要如何将她调|教成柔婉乖顺的炉鼎。

    那天的最后下了一场暴雨,她倚着墙根喘息,任由屋檐落下的冰冷雨帘打湿半边身子。她的身周,横陈着那群人的尸体,鲜血如汪洋,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们的。

    如今她不会再遭受这种欺压,喻星洲与她同行,也可以免受灾殃——如果他愿意向她求助的话。

    日头落下去了,独属于无罪之地的盛筵才将要开始,长街渐渐热闹起来,人群聚集在街头游荡,脸上充斥着迷醉与期待。

    忽有闪烁的光芒在袖中亮起,他们习以为常地触摸,而后眼底泛起奇异的神采。

    “哈?筑基修为也敢挑战载法台?”他们嘲弄着,“新来的?弄死他吧。”

    仿佛已经看见无知新人的血肉化成如山的金银,他们兴奋地嘶吼,涌进深巷中。

    谢岚意抬起头,从屋檐缝隙中可以窥见的一线苍色天穹上,悬挂着一轮巨大的血月。她无言地叹了口气,人群擦着她的肩挤过去,有嫌她碍事的恶人伸手推搡,却被她一记轻飘飘的眼神吓退。

    有件事她忘记告诉喻星洲了。

    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存在法度的地方,即使此“法度”并非世俗意义上的“法度”。

    准确些来说,无罪之地奉行一套独特的规则。

    这里罪恶丛生,与之相伴的,是众生的审判。没有人知道载法台是怎么诞生的,第一批发现它的人顺应它,并将它视作上苍的恩赐——毕竟在这贫瘠的土地上,不事生产的恶人可以通过审判别人得到大量的财帛,这可比不劳而获痛快多了。

    载法台允许每一个持有律令石的人进入,由它坐庄开台,参与者抵押自身所有,以自己的喜好评判场中双方的是非。

    不被多数人承认的那一方,会被载法台熔成金水,铸成金珠,分给每一个参与审判的“赢家”。

    利益驱使老油条们结党,要知道,金银无论到哪里都是香饽饽。而况,无罪之地并非只能进不能出的绝处,多的是刀口添血的高手愿意铤而走险,他们甚至享受这种能裁决众生的无上快感。

    肩头的兔子彻底燃尽了,前世引路鬼送她来奇罗山,可没有这种好东西相伴——用律令石研磨成粉后勾兑的汁液点睛,可以避免被强行拉入载法台参与群民的狂欢。

    吝啬的老头子无法获利,自然能敷衍就敷衍。

    有纸兔子保驾护航,除了自愿,再没有其他可能。

    喻星洲被哄骗了。

    他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那就……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替你收尸吧。

    谢岚意垂首抚摸着衣袖上精致的暗纹,估量流逝的时辰。

    她觉得有些久,也可能是心头堵着莫名的情绪,令她每一刻钟都坐立难安。

    因为这种忽如其来的、几乎没有悬念的审判,原本喧闹的夜市凄冷无比,血月西沉时,才陆续有人从载法台出来。

    奇怪的是,他们赤|裸着身躯,头上连一根束发的布带都没有,每张脸都挂着惊怒。

    谢岚意的目光在白花花的躯体上扫了一圈,不忍直视地把脸撇向砖墙那一侧。无光的角落,无人发现她唇角微牵。

    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载法台很公平,毕竟是赌局,有赢必有输,看客身在其中,必须遵守规则。他们“自愿”抵押所有财帛,输的时候,自然连一根蚕丝都不会留给他们。

    “真叫人意外,你竟能活着出来。”谢岚意看着慢吞吞走来的青年,一堆难以入眼的白肉中,他清冽得仿佛自九重天倾洒的琼浆。

    喻星洲低头咳出一口血,朝她笑了笑,掌心摊开,十枚金珠圆润饱满。

    “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不过,”他的笑意染上轻松,“险胜。”

    “你动手了?”谢岚意捻着金珠,若有所思。

    “比起手头上的功夫,我应该更擅长用嘴。”

    他一本正经,谢岚意的思绪却止不住一歪,盯着他染血的薄唇怔了片刻,忍不住“嗤”了一声,将金珠丢回他掌心。

    “这玩意是输家的血肉,从某意义上来说,你杀了人,以你的脾性,也好意思当做战利品捧给我看?”她半是调笑,一字一顿地补充,“伪、君、子。”

    喻星洲无奈:“今夜没有人死去。”

    “少骗我。”

    “我从不撒谎。”他耐心道,“小贼而已,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生在此地,自有他们的难处,何必赶尽杀绝。”

    谢岚意眯起眼睛:“可是载法台……”

    “我不清楚它评判的规则,但或许,是被我说动了呢?”他道,“我是指所有人。”

    “不可能,自来财帛动人心。”

    话虽如此,谢岚意却泛起了嘀咕,载法台也不是没出现过平局的案例,结果就如今夜这般,没有酿成任何生死惨剧。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久远到链条还没有衔接、票数尚未买卖的时候。

    掺和了利益交换,开启载法台的内情变得不再重要,他们当众反水,后果不仅仅是输一场这么简单而已。

    难道他们不想在无罪之地混了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抵是那一句的缘故,”喻星洲想了想,“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罢了。”

    “就如此?”谢岚意诧异。

    “就如此。”

    她还是不信,总觉得这厮巧言令色,隐瞒了最关键的运转。不过掰扯这个已然毫无意义,小小的波折而已,人没事就好——当然,死了也不会耽误她去救表哥的。

    谢岚意将伤药丢进他怀里,懒洋洋地转身:“走吧,我的魔灵告诉我,已经找到表哥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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