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前的事，归海越为何会清楚？梁岁华手中的弩箭已不自觉地举起，她只觉得眼前的人万分可怕。

    见到她如此举动，归海越甚至调整了位置，让箭头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随后说：“公主，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梁岁华依旧沉默，他则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曾经，有一个少年将军，从小长在北方边疆，厮杀战场。后边疆诸国不敢再犯，皇帝诏其回京都，赐婚贵妃之女，当朝六公主。

    将军不喜欢京都，不喜欢京都捧高踩低的人，不喜欢京都表里不一的事儿，也不想娶高高在上金尊玉贵的公主。

    但皇帝的命令他抗拒不了，只好自我安慰，大不了供在家里一辈子，不过这个想法在大婚当晚，掀开盖头的瞬间，便不作数了。

    盖头下的那人抬眼看他，一双眼睛似边疆的雪一般干净，透澈到能望进心里，令他看得呆了。

    公主红着脸唤他将军，他听了万般欢喜。

    虽然公主在宫里长大，却有着京都之人少见的纯粹，她聪明却不卖弄心计，身为公主却不在意身份。

    她喜欢像个孩子一样跟府里的人闹在一处，被李嬷嬷念得多了，就躲进娘的房间里耍赖。

    她喜欢跟着族人到练武场去，见将军拉弓射箭，她也缠着要试试，奈何一把弓拿在手里拉都拉不开，又自顾自地生气，将军笑着说定会给她做个适合的武器。

    她喜欢在将军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想去远方，看与京都不同的地方，将军问她可愿随他回到边疆，她高兴地攀着他的脖子蹦蹦跳跳。

    将军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这般占据自己的心，即使日日相见，仍是时时想念。

    “你和我……不对，将军和公主在一起了？”梁岁华看了眼手中的弓弩，不解地问。

    “对，他们很幸福。”说到这里，归海越脸上露着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本以为会是一世的幸福，却只有短短一月。

    那是一个极为平常的晚上，府中突然出现了怪病，头晕目眩四肢瘫软无力，从仆人到家主快速地蔓延开来，正当他想着人去请大夫时，一队蒙面的持刀人闯了进来。

    将军府本来戒备森严，就算怪病蔓延，凶徒也不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内院，但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蒙面人开始了屠杀。

    内院住着一起到京都的归海一族十三人，年纪最大的族叔68岁，年纪最小的孩子7岁，面对突如其来的险境，在瞬间的震惊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拿起手边一切能当武器的物什，奋力抵抗拼杀。

    而哀嚎声也从四面传来，他们好像要屠尽府内所有人，不仅是归海族人，连仆人也不可幸免，将军府笼罩在浓烈的血腥味中。

    更令人担心的是，将军不知公主在何处，是否能躲过一劫，但他无力挣脱困局，亲人一个个倒下，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最终他只能躺在血泊中，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听着呼救声越来越弱，天边泛白时，一切过于宁静，他也闭了眼。

    再次醒来，将军睡在自己的床上，府内忙得不可开交，他震惊地抓住明明死在他面前，现在却正指挥小厮们做事的老管家，抑制不住激动地上前抱住他。

    老管家却拍拍他的背说：“没想到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军，居然害怕三日后的大婚，别担心，老奴打听了，都说公主是个好相处的。”

    将军这才知道，自己重生了，重生在大婚三日前，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必须避免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他本想推迟大婚的时间，待尘埃落定再娶公主进门，不让她落入险境，但礼部说当日是三年一遇的良辰吉日不可更改，他只好先着手对当晚的事情进行调查。

    可以搜查的线索不多，只能从怪病入手，他推测大概是有人下了药，而能在府里下药的只有府中人，于是他将府内上下彻查一遍，只留边疆跟过来的人，京都新进的人一律送走。

    同时加强府内防备，十二时辰都有护卫巡逻，府内各处设置铜铃警备。

    时间到了屠杀当晚，他严阵以待，将家人聚在一起全副武装，也将公主留在身边，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屠杀。

    但无事发生，那一夜安静如往昔。

    又过了一个月，时值五年一次祭祖的日子。

    将军祖上本是域外神秘的巫蛊氏族，不归属与任何国家。后遇天灾，举族迁移入大梁，渐渐地与大梁同化，只留下少数习俗，其中之一便是祭祖五年一次，须在朝阳的山顶祭拜。

    此事只有族中之人知道，包括祭拜的时间和地点连仆人都不知道。可到达选定的山顶时，竟有人设下埋伏，先是漫天的弓矢飞来，族人倒下大半，接着又是蒙面人持刀冲杀。

    将军想保护身边的公主，可被数箭穿透的他伤得太重，终究让公主落入了黑衣人手中，看她挣扎着唤将军，又唤阿越，他的心比伤口还痛。

    “别伤她，她是当朝公主！”他在拼杀中喊着，希望公主的身份能救她一命。

    而蒙面人抓住公主后确实也只是往包围圈外带，公主在挣扎中拉扯掉了黑衣人的蒙脸布，那人对公主说了什么，将军已经听不见，这一次他还是没能挽救家族和爱人。

    没想到，老天爷再次给了他机会，他依旧重生在大婚前三日，死前的画面一次次在脑中重复，黑衣人的脸死死刻进脑海中，他重复着黑衣人的口型，得到了这么一句话：公主，大事已成，您不必再留在此处冒险。

    “带人杀害将军一家的，是公主？”梁岁华显然不信。

    “将军也不信，”归海越继续说，“所以他进了宫。”

    “去见公主？”梁岁华问。

    “对，但他不仅见到公主，还见到了黑衣人。”归海越看向梁岁华。

    贵妃膝下的公主自然是受皇帝宠爱的，出嫁前，宫里举办灯会邀百官携内卷同赏，归海越不喜这等场合，前几世都没去，这次为了弄清真相去了。

    就算是未来驸马，成婚前也是见不到公主的，她远远地坐在高台上，他仰头看灯火阑珊下的她，如梦似幻，她在身边欢笑嬉闹的日子闪过脑海，怀疑她，让将军觉得自己很是不堪。

    可下一刻，他看见了她对着一个人笑得灿烂，像是对着自己那般，那人便是上一世的黑衣人，一张在脑中过了千百遍的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这一世他不再动作，只是暗中关注公主的一举一动。

    她偶尔会回宫，但更多地是待在将军府里，并无可疑之处。直到屠杀当日，受命跟着公主的暗卫来报，公主在将军府内所有的井里都洒入了药粉。而到了晚上，在后门处，将军见到了偷偷为黑衣人引路的公主。

    他不想信，却又不得不信，两次灭族，凶手竟是他最爱的妻。

    将军和黑衣人从见面的一刻就杀在了一起，公主也跟着黑衣人走了。

    第二日宫内传来消息，将军对公主不敬，两人和离，将军全族被驱逐回边疆。他进宫求见，只想问一句为什么，可烈日下苦等一日，只换来一顿鞭刑。

    或许，离了京都可以让全族免于屠杀的灾祸，将军如此安慰自己。但事与愿违，行至半途，再遇埋伏。

    似乎与公主的交集，终究会带来灭族的灾祸。

    于是，第三次重生后，将军在新婚之夜杀了心爱的妻子。

    碧落之毒，家族秘药，无色无味，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公主就像在睡梦中亡故，将军伤心欲绝的样子不是并非做戏，本该无人怀疑。

    但宫内来人带走了公主，太医查验，却说公主口鼻鲜血外溢，是死于剧毒鹤顶红，将军一族满门抄斩。

    “这次的死亡，是他应得的，重生多次，不仅没能拯救家人，反而轻易地将族人的死推给一个女子，说着爱她，却毫不犹豫地下了手，最后还是连累家人，死前，他甚至祈求老天爷不再让他重生。”归海越扯开嘴角笑了笑，梁岁华在这一笑里感受到了无尽的疲惫。

    可将军还是重生了，新婚之夜，他发现公主也重生了，因为透澈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对于他的靠近，公主不停地逃避。

    于是他选择给她时间，不逼迫她，她想查什么便让她去查个清楚，他只想找个机会跟公主说清楚一切。

    可是公主似乎想逃回宫内，他变得迫切，而这份迫切让公主有了更大的危机感，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到了第三日公主归宁，她正与将军家人道别时，将军发现自己的马上挂着一把陌生的弓，拿弓箭检查后，一支箭矢直射而来，他下意识闪躲，不想身后传来惊呼，箭射中了公主。

    又是杀害公主的罪名当头扣下，又是灭族的结局。

    “上一世不是你杀的我？”梁岁华直截了当地问，而不再遮掩自己重生的事，虽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至少关于前两世的事，并未有错，因此不必拐弯抹角，不必在公主将军地装。

    “若我没有躲开，你也不会死。”归海越这般回答。

    “你想如何？”梁岁华继续问。

    “几次重生，或许有我该完成之事，上天才将我困于人间，而杀了你是我犯下最大的错，也因此将你拉入了重生的轮回中，我不想再陷入无谓的猜忌，公主，我们联手吧，去看看故事的结局。”归海越看向梁岁华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穿。

    梁岁华的脑子很乱，她不知该不该信眼前曾经杀害自己的人，她害怕他的疲惫不过是逢场作戏，怕他将自己拉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中。

    “我该如何信你？”她将问题抛给对方。

    “或许，它可以让你有一丝安心。”他拿出红黑两个小瓶子和一个半掌大小的银制圆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圆盒，里面竟是一直通体漆黑，形态诡异，大小仅有两寸左右的蠕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