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微风拂过冒起嫩芽的枝桠,漾起林苑深处姑娘的轻纱罗裙,道道欢笑声夹杂着满园春色,柳枝飘荡而过,遥遥露出隐于林中的高台。

    高台外围守卫森严,静得只余下杯盏交错的声响。

    茶师微垂眼帘,目不斜视地撩起袖口,端起茶盏一道一道地递至两侧,躬身后悄然退去。

    行至高台阶口,茶师悄悄地舒了口气,欲要回眸之际对上贴身侍卫凌厉的眼眸,神思怔愣,倏然收敛了心思快步离去。

    “四殿下离京不过半个月,有人蠢蠢欲动了。”伫立于錡窗前的白衣男子眺望着窗外,高台自下而望觑不见任何光景,自上而下则能看清整座别院颜色。

    许久没有听到声响,白衣男子侧身看向眸光落在棋盘上的好友,他走上前取来白子落于早已想好的位置,“他离去时,只带了三人。”

    背对高台阶口而坐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将黑子落下,顷刻之间,局势扭转,看似将将要胜的白子被不知何时起就动了包围心思的黑子拆吞入腹。

    白衣男子错愕须臾,下一瞬就回过神来,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棋盘,“一开始就算计我。”

    “手谈而已,如何称得上算计。”陆砚辞呷了口清茶,甘甜醇厚,茶香浸润冷冽深邃的眼眸,添了股幽湛,“是你一心三用,自然看不出。”

    “如今四殿下不在宫中,京中暗流涌动,倘若三日之后还未有殿下启程回京的消息,怕是有异动。”穆宴把玩着小巧玲珑的釉瓷茶盏,掀起眼眸看向神色淡然的好友,大抵明白了他的想法。

    静观其变。

    当今圣上有八子,皇子五人,公主三人,穆宴口中的四殿下便是颖妃之子,陆珩。

    颖妃和陆砚辞的母妃,是嫡亲的表姐妹。

    论亲疏远近,陆珩与陆砚辞之间的关系要来得更深,然而亲缘关系更加稳固的两人,恰恰是接触甚少的两人。

    陆砚辞是圣上身边的近臣,王爷和王妃还在世时,王府和颖妃之间就多有避嫌,少有联络。

    双亲逝世后,这点在他身上也得以延续。

    茶盏与方桌相碰引起细微的‘嗒哒’声,陆砚辞落下茶盏走向錡窗,远处径路上三两道陌生女子巧笑倩兮,携手相伴往林间深处走去,他收回了视线,“需要我相助时,他自然会说。”

    更何况,陆珩此行不过是朝着平静湖面扔下颗粒鱼饵,就看哪只窥探岸上人多时的鱼儿前来咬食,只待反扑。

    对此,穆宴不置可否。

    可他们心中都门清,就陆珩的性子来说,若非生死攸关之际,断不会向陆砚辞求助。

    一则是他们算不上多么亲近,陆珩不会向其透露自身设下的埋伏;二则是陆砚辞是朝中少有的中立者,若无圣上口谕他出手相助,也会引来他人的猜忌,对两人都不好。

    两方相争,中立者一旦出手,他人只会生疑中立者已经暗中选择了阵营。

    穆宴嘴角微启:“陆珩和你算不上亲近,不过好歹也是血亲,以他的性子也会考虑你的处境,不会贸然和你— —”言语间,他余光觑见一道身影走来,收住了声。

    来人步履匆匆,一步两个台阶,春风不过将将拂过枝桠,还未吹散脆嫩枝叶上的点点尘沙,男子就已经登上了高台门扉处。

    “你们神态如此一致,又在聊什么呢。”他随手取过桌上的一盏清茶,宛如荒漠逃离的人影似地一口气饮完盏中茶水,这才走到錡窗前瞥了眼远处人来人往的径路,狐疑地瞥着两人,“看什么呢你们俩。”

    “赌纪小将军会晚来多久。”穆宴神色自若,无视纪蔺风无奈作笑的神情,道:“我赌一刻钟。”

    纪蔺风‘啧’了声,拎起茶壶自顾自地续上茶水,边倒茶边抬眸看向錡窗边的身影,“你呢。”

    陆砚辞挑眉,“半个时辰。”

    “果然,知我莫如你。”纪蔺风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倒是摆手叹息起来,驻扎边疆盆地时日久了,回到京中再可观的景色都显得无趣不少,“可别提了,回京不过短短三日,已经被家中困着相看了三家姑娘,也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到你离京为止。”说罢穆宴余光瞥见一道踏上林苑小径的身影,止住了后话,意有所指地咳了声,扬眉示意往下看。

    陆砚辞薄唇微抿,眼眸漫不经心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恰巧看到一袭薄纱粉衣女子提起裙摆拾阶而上,边走边和身边的侍女交谈,白皙娇嫩的容颜布满了雀跃,像极了野苑的跳跃小鹿。

    一路疾驰而来的纪蔺风饮茶解渴,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看什么呢。”

    春意纷纷,苑中树木冒起嫩绿枝芽。

    径路上往来女子纷纷,有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也有独自一人前来的,可不论是如何而至,娇嫩的容颜中满是欣喜雀跃的神色,比这三月天还要令人瞩目。

    粉色薄纱划过粗壮树干的刹那,纪蔺风的目光也随之瞥了过去,睨见那道慢步前去赴宴的身影时,他挑了挑眉,笑而不语地看向陆砚辞。

    忍了须臾,还是没有忍住,纪蔺风揶揄道:“我就说你今日好端端的怎么转了性子前来赴宴,原来是这位乐善好施的散财小姑娘也在。”

    顿了顿,又说:“算起来,似乎也该及笄了。”

    穆宴颔首:“前些日子已经办过及笄礼。”

    纪蔺风初回京中对姑娘家及笄礼一事不大了解,可也知道及笄礼过后,想要相看的世家也应当叫上媒人或是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前去试探口风,“昨日外出就对这位散财小姑娘有所耳闻,你可得抓紧。”

    斑驳光影掠过树梢,漫不经心地划过女子娇俏容颜,与她的唇梢漾起,隔空晕出五彩光影。

    陆砚辞始终没有出声。

    高台很静,静得余下微风拂过树梢的声响。

    纪蔺风见状,满腹狐疑地侧眸和穆宴对视,摸不清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伫立于錡窗前的陆砚辞背过身,微阖眼眸凝着那道身影,淡淡道:“不过是少时相识而已,当不上提亲纳彩一说。”

    况且她早已忘了。

    纪蔺风诧异。

    他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瞬就被穆宴制止。

    穆宴微微摇头,心知陆砚辞所言并非谎话,安静不过一刹那就转移了话题。

    林苑中的粉嫩身影穿过幽深小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凉亭处,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过额间碎汗,抬首迎面吹拂着侍女摇扇带来的清风,因闷热皱起的小脸也渐渐缓了下来,神态慵懒恣意地摆动着双腿,浑然察觉不到高台之上的深邃眸光。

    思绪飘出的顷刻之间,垂眸玩弄着指尖的女子倏然掀起眼眸,清澈浑圆的眼眸穿过层层树枝,似乎看了过来。

    陆砚辞抵着錡窗窗沿的掌心僵了一瞬,微微拢住。

    下一瞬,凉亭中的眸光就挪向了其他处,不过是观赏春日景色之时,无意间掠过的一眼罢了。

    或者说,那一眼也不曾落向高台之上的人影。

    -

    位于京郊的林苑乃是世家踏青的好去处,年年春日时节都会有世家提前给各府递去请柬,只待开春之际就一同赴宴踏青玩乐。

    今岁的春日宴,是穆家筹办的。

    苑中的下人见凉亭之中有人落座,半会儿功夫就备上了茶水和时兴糕点端上,福了福身后又悄然退去。

    绵雾端起茶杯试了试温度,杯壁不再烫手后才递上前,“小姐坐着歇息会儿喝口茶,奴婢打听过了,苏姑娘还没有来。”

    “嗯。”今朝小口小口地呷着茶水润喉,也摸不清今日赴宴是不是正确之举。

    穆家长子和熠王年幼相识,一同长大,是京中为数不多的能够在熠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朝中不乏有想要和熠王相交之人,比起递贴到王府登门拜访引人生疑,不如舍近求远前来赴宴,只为能够通过穆家与其搭上线。

    接到穆家请柬之时,今朝也没有多想,确认好友也会赴宴后就应下。

    如今却做了这样一道梦。

    今朝和熠王别说相识,就是搭话都没有过,竟然梦见如此离奇的事情。

    离谱至极。

    贴身伺候的绵雾瞧见自家姑娘忧心忡忡的神色,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不想说,她自然也不能多问。

    就是看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姑娘如今满面愁容,又困惑又心疼,而这一切似乎都是由于梦境?

    沉默片刻,她笑着讲述:“奴婢前些时日做了个梦,梦见不慎跌落入院中的池塘中高热不醒,醒来后一连多日都躲着池塘,后来时日久了也就忘了此事,与往常一样路过池塘,也没有跌落入内。”

    “如今想来,倒是吓了奴婢好些时日,行事走路都要谨慎不少,一连多日精神头都累上许多。”

    都不用绵雾多言,开口陈述做梦时今朝就知晓她是在宽慰自个放宽心,无需以梦境为实叨扰了时日,可绵雾不知的是。

    令她惊心的,是那道梦中梦。

    森然白骨,似困住她前行,又似好意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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