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斜月低垂,漫天黄土,横尸遍野。

    淋漓鲜血似溪水慢流,皎洁明月被遍野鲜红盖住,吹锣打鼓的喜庆之乐自远处而来,似喜,似悲,由远及近。

    伫立于尸身中央的青衣女子倏然仰首循声望去,清亮的月光恣意落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单薄而又纤细的身影孤立无援。

    她的脚下,是一道又一道的尸身。

    他们擒着青衣女子的脚踝将她钉在原地,半步也抬不起来。

    唢呐声,锣鼓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微风歇止,黄沙垂落。

    刻有龙凤呈祥之意的喜轿迎面而来,与寻常喜轿不同,喜轿轿门四个角被人用四枚手指大小的长钉钉死,四下随从敲锣吹呐,喜庆的奏乐中回荡着淡淡的悲鸣。

    喜轿倘若无人的穿过青衣女子。

    刹那间,青衣女子看清了静坐在轿辇中静默不语的新娘子,可落于膝上的双手却不安地绞着。

    青衣女子被风沙迷住的眼眸不由得瞪大。

    今朝看见了自己。

    她瞪大的眼眸中布满了恐惧,想要转身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况,谁知擒着脚踝的无数双手愈发得紧,紧得她停下转身的弧度只是回头望去时,头颅也在顷刻之间落地。

    头颅砸向地面时,她听到空灵而又无奈的叹息声,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

    “今朝,此去是死路。”

    今朝倏地坐起身,神色惊恐地环过四周,熟悉的莺鸣梨花木床榻映入眼帘,四下是居住了近十六载的卧阁,那颗漾起到嗓子眼的心脏缓缓落下。

    还好,还好只是个梦。

    她微微喘着粗气,掀开丝衾下榻。

    直到满园春色映衬着缕缕薄阳掠过身影,今朝才有了梦醒的实感。

    近身伺侯的丫鬟绵雾捧着汤婆子小跑过来,上下打量着自家小姐毫无血色面容,昨日还在落着小雪的时节,她额间竟然冒着细碎的汗珠。

    绵雾担忧不已:“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汤婆子灼热气息透过绒毛罩子熨过今朝的手心,大梦初醒的她尚未回过神来,就连绵雾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

    好半响,她侧眸看向冒起嫩芽的桃树枝桠,“梦中遇到个姑娘,她被关在喜轿之中,陌生的身影吹锣打鼓将她送走,随着她一同走向了未尽深处。”

    梦中,就连绵雾也不在她身侧。

    绵雾闻言,沉默了几息,眼眸中的担忧愈发明显。

    随着她眉梢紧皱的弧度及紧抿的唇梢,今朝眼眸愈发瞪大。

    她听到了绵雾的心声!

    -京中已及笄的世家女子之中,也仅有姑娘尚未许配人家,如今流言纷纷。

    -将军十四岁随父出征,是郦朝赫赫有名的将才,一路披荆斩棘,不曾有过败战,那可是郦朝百姓口中无所不能的大将军,可惜天不遂人愿,徽明帝登基的次年,将军战死沙场,留下初为人母的夫人和尚在襁褓的小姐,可悲又可叹。

    -好在为嘉奖今将军劳苦功高为朝捐躯,也为安抚众将士与今家后人,徽明帝破例册封小姐为嘉宁郡主,赐府邸田亩赏门铺金银。

    -可就算有如此之殊荣,小姐已过及笄日半年之久京中却无一人上门提亲,就连派去相看的媒婆也皆是无功而返,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也无计可施。

    “姑娘平日里念着,固然也会梦到婚事。”绵雾轻拍着落在今朝斗篷上的湿雾,“等事成了,公子— —”

    今朝错愕地盯着嘴角扬着笑意的绵雾,欲要出声询问的顷刻之间,听到了‘自己’轻快的语气。

    “绵雾,此事可千万不能在娘亲跟前多言。”今朝听闻话语中的意思,侧眸嗔了绵雾一道打断她的话,双颊处漫上的粉嫩透露了内心。

    忽而钻入心中的欢愉驱散了今朝心中的阴霾,也没再想着梦中的事情,语气轻快了几分:“趁着今日天气好,你随我去竹苑走一趟。”

    闻言,绵雾笑出声来,“是。”

    主仆二人拾级而下,还未走出小院就瞧见一道身影快步而来。

    来人背对着阳光,刺得今朝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到她说:“小姐,宫里来人了!”

    今朝神情微怔,不明所以地看向正门所在的方向。

    宫中上一次来人,还是在六年前。

    顾不得太多,今朝随着来人快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娘亲好似已经在那儿等候多时,她才站定未来得及开口,余光瞥见徽明帝的贴身太监策马而来,他高举着明黄色的圣旨,街道两侧的百姓纷纷让开跪在路边。

    “仰承皇太后慈谕,嘉宁郡主持躬淑慎,如圭如璋,仪静体闲,兹指婚熠王,择日完婚……”

    来人话语不断,俯首跪在门前的今朝宛若当头一棒,敲得她晕头撞向久久都没法喘过气来,她不可思议地凝着地面上搬运吃食的蝼蚁,耳畔响起马蹄疾驰前来的嗒嗒声。

    今朝微掀眼皮,澄澈如湖水的眼眸中倒映来人颀长清冽的身影,顷刻之间,坠入男子蕴含深意的墨黑眸光。

    男子一袭墨色镶金丝长袍,金丝下栩栩如生的猛虎慵懒恣意地扬起下颌,漫不经心地巡视着四下领地,凡是入其领地者,皆为其饱腹之物。

    令人发怵的眸光巡视过今朝身侧须臾,又不疾不徐地转回,凝在她的身上。

    他深沉如一滩死水的墨黑眼眸牢牢地锁在今朝的身上,清隽的脸庞映着清冽淡漠的神色,宛若劈开暖暖春日的雷电,突如其来又令人心惊。

    男子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道一道地踏过今朝的心口,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陆砚辞,却是最令她难以喘息的一次。

    -“吏部侍郎之死,定是与熠王有关。”

    -“其死相惨不忍睹,听闻手脚皆被折断扔入狼狗群中,死无全尸,虽说吏部侍郎作恶多端,可此种死法可谓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熠王行事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往后若有人恣意报复,他未来的妻儿又当如何自处。”

    -“掌权者若行事不狠绝如何稳坐钓鱼台,兄长此番行事虽狠辣了些,也是为了无后顾之忧。”

    不日前三五好友的讨论声宛若三里外寺庙钟声,由远及近,悠远而绵长地钻入今朝耳内,她撑着地面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轻轻被人一扯,踉跄半寸跌落在地。

    额头砸向地面的瞬间,今朝睁开了眼眸,莺鸣梨花木床榻映入眼帘。

    她倏然坐起身,微喘着气错愕地巡视看似熟悉卧阁,明明是尤为熟悉的场景,此刻异常得触目惊心,已然不知是否还身处于梦境之中。

    睨见纱幔外轻手轻脚规整话本子的熟悉身影,今朝微启干涩的喉咙:“绵雾。”

    绵雾听到呼唤声,松下话本子掀开纱帐入内,欲要开口时看清自家姑娘额间冒起的豆大汗珠,忙上前,“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一字不落的话语,一模一样的语气,今朝禁不住打了道寒颤。

    绵雾愣了下,连忙取过斗篷给她披上,“姑娘这是— —”

    没等她说完,只见自家姑娘慌忙伸手掀开袖摆,狠狠地掐了把手臂,倏然涌起的痛意令姑娘‘嘶’了声,皱起眉头。

    白皙娇嫩的肌肤被绵密绯色覆盖。

    是痛的!

    今朝喜极而泣,被痛意激起水光的眼眸水汪汪的,却布满了惊喜的色彩,吊起的心渐渐回落,落到了实处。

    她是真的醒来了!

    绵雾明白了过来,姑娘是做噩梦了。

    她紧忙取来帕子擦拭过姑娘眼角溢出的泪光,另一边手拍打安抚着她,“老人常言,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姑娘宽心就是。”

    话音落下,今朝脑海中闪过梦中的画面。

    不论是四面被钉死的喜轿还是喜轿中恬静不语的熟悉身影,亦或是‘梦醒’后的赐婚圣旨,现下回想起来时,仍旧宛若身临其境,仿佛这就是她曾亲历过的种种往事。

    今朝抿了下唇,沉默不语。

    与她这位异姓郡主不同,熠王的父亲昭王与徽明帝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昭王和王妃多年前出游江南,天降暴雨,王爷王妃二人前往灾区稳定民心之时不慎丧命泥石洪流之中。

    彼时尚是昭王世子的陆砚辞继任王爷之位,徽明帝亲封其为熠王。

    同年初秋,在徽明帝的授意下入朝堂,熠王代替其父入朝,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今朝见过熠王两面,一次是在两年前的宫宴中,一次是前些日子吏部侍郎被擒当日她坐在晚亭司的高楼之上,无意掠见他策马而过的身影。

    此外所有关于熠王的事情,皆是耳闻。

    她听闻熠王心狠手辣、杀伐果断,是朝堂中人人得以畏惧的活面阎王,也曾听闻熠王至今尚未婚配是太后娘娘着意想让他自个寻个心上人,更曾听闻熠王府中无一女眷放眼望去皆是男子。

    可无论怎样的传闻,对于今朝而言也都只是传闻,不曾放在心中。

    就如同绵雾所言,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

    她不会,也不可能被指婚于熠王。

    且不说她不是熠王的心上人,单论她的出身,也不可能坐上令京中世家垂涎欲滴的熠王王妃之位。

    今朝虽是本朝唯二的郡主之一,可父亲在她尚在襁褓之时就已经逝世留下她和母亲相守,不论对于谁而言,迎娶她也就意味着母家无半分靠山支撑。

    单论联姻来说,比起京中的各世家姑娘,她毫无存在价值,也正是因此,疼惜孙子的太后娘娘又怎会赐婚于她和熠王。

    如此想着,今朝的心松懈了几分,接过茶盏小口小口抿着清茶,心绪大起大落过后她思绪激荡,久久都没法回神,就连绵雾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绵雾看出自家姑娘的失神,微微拔高了嗓音:“姑娘,赴宴的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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