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千淮一生中最深的噩梦,就是母亲在她眼前被大火吞噬。

    她那时只有四岁,稚嫩的嗓音哭喊着求父亲、求长老们救救深陷火海中的母亲。她知道大长老有控制火焰的能力、知道三长老能运用高深的水系法术、知道父亲是最优秀的风系战法师。

    他们明明可以救下母亲。

    可没有一个人动作,任凭她哭哑了嗓子挣扎到脱力昏迷,父亲也只是死死把她抱在怀里,和长老们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影在火海中倒下。

    理智告诉她没有人有义务去火海中救人,但她好恨好恨。

    她恨慕家事不关己的长老、恨抱着她无动于衷的父亲、恨那场滔天的大火……

    更恨弱小的自己。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求过任何人,变强成了扎根她心底最深的执念。

    而现在他告诉她,母亲没有死在那场大火中,如今生死未卜。

    “当年那场火背后的人深不可测......我不能拿整个慕家去赌。”

    慕景见她沉默不语,垂眼缓缓叙述。

    “后来有人从大火中带走了你母亲,我不知道她们来自哪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其中随便一个人,都有夷平整个远枫城的能力。”

    “你母亲和我相识于意外,我隐约能感觉到她身世不凡,但直到如今……她对我而言也充满秘密。”

    他说得很慢,好像想讲一个故事。

    可千淮早已过了听故事的年纪。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她手掌压在木盒上,指腹一寸一寸划过盒身,声音冷硬,压抑着情绪翻涌的内心。

    慕景说:“因为你已经长大,是时候......”

    “不。”

    千淮斩钉截铁地掐断了他的话,摩挲木盒的手停了下来——盒子严丝合缝,没有锁,更没有钥匙。

    她抬起头深深注视着慕景,细微的嘲讽又一次在她眼中浮现,开口字字句句,直击心脏。

    “是因为长老阁研究了十四年都没能打开这个盒子,而你们今天突然发现,你已经控制不了作为最后选择的我了——不是吗?”

    她向来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父亲,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六阶战法师的威势让整个屋内气压低了几度,千淮不闪不避,就这么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得连心跳都没有快上一拍。

    慕景和她对视数秒,愈发心惊。最后只得一甩袖,转身大步跨出房门,沉稳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怒意。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踏出慕家一步!”

    这是连脸面也不顾,只想把她关起来了。

    “为什么?”

    院门关上的前一刻,少女压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含着一直以来所有埋藏的疑问和不甘。

    为什么我明明是你唯一的女儿,却得不到任何偏爱、甚至连公平对待都是奢望?

    为什么我无论修炼得多努力、取得了多好的成绩都得不到你的认可?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是最优秀的那个,但继承人的位置至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为什么十八年的血脉相连,比不过慕家分毫利益?

    为什么?

    她只问了三个字,慕景却听懂了。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仅存的联系。

    他离去的步伐为此停顿几秒,继而传来一声叹息。

    他说:“因为我是慕家的家主。”

    “…因为你总有一天会成为别家妇。”

    院门闭合落下沉重的铁锁,她陷在其中如同困兽。

    千淮仰起头想要大笑,却有眼泪从鬓边滚落。

    多荒谬啊。

    原来她冠了慕姓十八年,竟是被当作外人养大的。

    她紧紧抱住母亲留下的木盒,带着薄茧的手掌死死抓着边角,好像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碎金木切割得锋利,不知不觉间竟将她紧扣到泛白的手划出一线血珠,一丝一丝沁入盒面上图腾刻纹。

    透明的眼泪同时滑落,水滴砸向刻纹,与血迹混进一处。

    血泪交融,木盒上繁复的刻纹慢慢升起微弱的光,神兽图腾逐一亮起,木料缝隙里隐隐透出刺目的赤金光芒。千淮陡然低头想要看清盒子的异样,可还没等她适应光线就迎来一片漆黑,怀里骤然轻了下来,木盒消失不见。

    她再抬起头时周围已经变了模样——一间不大的屋子,光滑的墙壁呈一片浅灰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整间屋子没有装饰、极尽简洁,两旁书架橱柜被白雾笼罩,所有的一切都与她认知中的地方大相径庭。

    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千淮往前走了两步,空间里唯一的小桌上放着一枚纯白色的蛋,蛋上刻纹和木盒相似,但图腾错落空隙相当,细节处也更加繁复精巧。

    正当她准备触碰那个蛋时,一个温柔又熟悉的女声响了起来。

    “你来啦,小青鸟。”

    那是……母亲的声音!

    她仅存的有关母亲的记忆里,总会有一声声“小青鸟”伴随左右。因为她幼时喜欢青绿色的衣,因为母亲曾期望着——

    “我想要小淮长出属于自己的羽翼,想要你飞出牢笼…一生自由。”

    千淮蓦然回头,幼时深深烙入记忆里的身影此刻正站在她身后,面容分毫未变,柔和的笑里又含着些许心疼和无奈。

    十几年的思念和委屈霎时涌上心头,千淮下意识的向母亲伸出手,却只触到一片虚无——这只是一个幻影而已。

    “你现在能看到这段留影,意味着你应该已经成年,而且遇到了极为痛苦的事情......如果没有你的血与泪,兽匣绝不会轻易打开,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保障。”

    她深深地望着她,跨越时间注视自己的女儿。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在下界异常珍贵,无论你现在修为如何,这些都能保你一世无忧、吃穿玩乐不愁。哪怕你不再修炼,只要有我这一缕气息在,就无人能伤你半分。”

    她轻轻一摆手,橱柜云雾消散,露出那之下满满当当的灵药灵石、诸多她不认识的宝器草药,甚至还有一颗封印着的水蓝色灵兽蛋——价值不菲,放在大陆上甚至能买下一座偏僻的小城。

    而千淮只看了一眼,丝毫不为所动。她直直与幻影对望,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变幻复杂,久久不曾出声。

    她在等另一条路。

    母亲会给她另一条路。

    女人沉默良久,久到千淮快要以为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前面的这些就是全部时,她终于开口了。

    “我不知道你将来会因为什么样的困境而打开兽匣,但我想......你或许会想要一条通往强者之巅的路。哪怕它会让你万分痛苦,哪怕我作为一个母亲不期望、也不舍得。”

    千淮手指无意识地握起,指甲掐进掌心未愈的细细伤口。

    “你或许已经发现我们的身份特殊,有太多事在下界规则束缚之中,我无法解释。只有一样娘必须告诉你——在你强到足以飞升之前,绝不可以盲目调查自己的血脉身份、更不要想着来找我的踪迹。”

    她话至末尾语气已经接近严厉,让千淮下意识屏息凝神。

    “只有在实力突破灵王境之后,你才有着手调查的资格。”

    灵王境,她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等级。

    从小到大的认知里,修炼从一阶至九阶,而后是地阶和天阶——顾名思义,天地之别。现在明面上的记录里,天阶强者整片大陆只有不到十人,而母亲口中的灵王境......至少也在天阶以上。

    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到达的级别,居然只是入门的底线吗?

    千淮紧握的手颤抖起来,分不清是因为信息带来过度的震撼、又或是对攀登力量巅峰的极致渴望。

    “小淮。”

    幻影的声音沉着,又透出隐隐的不忍:“这是一条布满尖刺荆棘的路,甚至对你而言要比其他人更加艰难困苦。”

    “你如今修习的、整个下界所有用于女子修习的功法,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她脸上已经没了笑,只有一个字一个字撕开下界修炼千百年来的遮羞布。

    “——所谓女修根本的天阴脉,只不过是转化灵力为男子所用、滋养子嗣后代的工具而已。”

    千淮猛地睁大了眼睛,曾经模糊的违和感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身边女孩们的修炼速度大多比不过男孩;为什么嫁作人妇的姐姐们修为滞缓,甚至难有寸进;为什么她修炼越往上,身边的女子就越少。

    为什么同样的天赋、同样的努力,女子永远差男子一筹。

    原来所谓的女子本弱,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她天赋远超常人,所以勉强给自己争出了一席之地。而世间有多少女子的写照,是楚家那位惨死的姐姐!

    千淮心头发冷,又被寸寸升腾的怒火覆盖。

    她站在原地,幻影仍在讲述,最后止步于桌上那颗雪白的蛋。

    母亲的声音说:“如果你已经决定了要走这条路,那么你所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那声音让她仔细想想再做决定,可千淮已然等不了了。

    远方的母亲、迷离的身世、骇人的真相。

    压抑了十八年的的不甘与愤怒一朝爆发,她从来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掌心血线已然凝固,千淮抽出匕首一刀划开伤口,满掌淋漓鲜血压上纯白的蛋身,刻纹逐渐被血色填满,自缝隙里溢出耀眼滚烫的火光。

    她双目充血赤红,脆弱的经脉被一寸一寸斩断烧尽,剧烈的痛楚自手掌蔓延到全身,仿佛有岩浆在经脉中翻涌而起,逼出痛苦而压抑的嘶声怒吼。

    “啊——!”

    烈火将她焚烧成灰,她偏要从灰烬中涅槃而生。

    *

    与此同时,兽林深处。

    一位老人盘坐在巨树之下,藤曼缠绕而成的拐杖横在他膝上,杖头趴着一只正打呼噜的蓝色小鼠。

    他闭着眼睛,面容平和,忽然一皱眉头又缓缓松开,对着无人处开口。

    “步家小子,你要找的人,已经出现了。”

    “我知道。”男子嗓音虚弱而嘶哑,手掌撑着树干慢慢挪动,身上汗水湿透了衣袍,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单是走出来就耗尽了浑身的力气,一条手臂垂在身侧压抑颤抖,好像在忍受什么剧烈的痛楚。

    “…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你现在的样子,至多再撑一月。”老者话语平静,像是再叙述什么再小不过的事,“若是气息不错......她或许还是那一族的人。”

    “那又如何?”

    他吃力地抬起头惨笑一声,汗水滑进眼睛激起一阵咸涩刺痛,天空中血红的夕阳隐入大地,一轮残月缓慢升起。

    月光洒落时他痛苦地低吼出声,双腿一软彻底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背后衣袍寸寸撕裂,一对赤色的巨大羽翼从骨缝里长出,将他紧紧包裹成一只羽茧。

    凄厉的鹰鸣响彻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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