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黑风口处，一个瘦弱的女孩悬挂在崖壁的树枝上。
枝桠纤细，承受不住女孩的重量，发出脆裂的响声。
她微弱的向上面呼救，“金蓉姐姐，救我……”
悬崖之上，两道穿着黄橙色道服的宗门女弟子冷眼看着下面的人，无动于衷。
“金蓉姐姐……”下面发出微弱的声音。
两道身影中，一位面容娇好的女子闻声身形一动。
她身侧的人急忙扯住了她，“金蓉姐姐，别管她，一个毫无用处的拖油瓶，每天就知道在大师兄面前装可怜，带着她只会拖了我们的后腿。”
金蓉没回应她的话，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冷冽的目光落在崖边的一块百斤重的石头上，掌心聚起灵力，一掌将其打下悬崖。
随之，一阵带着回音的惨叫传了上来，金蓉满意地笑了笑，身边的女子亦是如此。
……
悬崖之下。
埋着碎骨残骸黑泥地，滋滋的吸取着新鲜热乎的血液，从一具瘦弱干瘪的身躯里流出的。
鬼怪们蜂拥而至，这久违的鲜活气息，令它们无比兴奋，准备一齐出动分之而食。
“这么小，怎么分……”
“这胳膊苗嫩的，不够我塞牙缝啊！”
“没几两肉，全是骨头。呸！”这个忍不住啃了一口试试滋味，很是嫌弃。
瘦弱娇小的一具身子，套着一件宽大的衣服，像是一块染了血迹，被遗弃在荒郊野岭的烂布。
这样出气多进气少的，毫无生气地躺在黏腻的湿地上，任由孤魂野鬼们商议着如何分食。
野鬼们趁着这人还没死透，正新鲜热乎着，冲上去撕咬骨肉，而那具身体好似没有了痛感，或者是疼痛到已经麻木，无法做出反应。
忽然，四周安静下来，恶鬼们似乎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时不知所踪。
“江语柔……”
一声好似来自远古的声音。
“江语柔……”
被啃食得赤露着森森白骨的指头动了动，眼皮努力抬了抬，在一片漆黑的视野里，找不到声音的方向。
一阵风来，贴着她的耳边，亲昵的耳语，“小孩儿……”
“大仇未报，就这么死了，甘心吗？”
“你的族人还沉冤于赤水河下，万千枯骨无人收殓，再经几年，怕是无人记得蛇患一战舍身就义的江氏一族，且无人在意你一个惨死在荒郊野岭的江氏遗孤……同一轮明月下，你枯骨嶙峋，残魂游荡，他们高朋满座，醉酒笙歌……”
江语柔脑袋一阵剧痛，不知道是因为摔破脑袋，还是因为这野鬼说话太气人了。
“姐姐何方神圣，竟然对语柔过往如此了解？” 江语柔焉巴了气，艰难的发出沙哑的声音。
她所在的这片山地名为“屠山”，又名“尸山”，是当年魔神大战死伤无数的尸身堆聚而成的，戾气极重，却是妖魔鬼怪欢乐之地，无论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也需秉承着敬畏之心，她既不知对方来路，称一声“姐姐”，也算拉近了关系。
“哈哈哈……”她发出铜铃般的笑声，清爽悦耳。
江语柔感受不到她真正情绪，等笑声一停，只听她道：“你只需知道本座可以帮你便是。”
她没有明言身份，江语柔心中却有了几分底。从其自称中可知对方绝非泛泛之辈，又有窥探人心的隐秘之术，此术精湛到无声无息轻易取得她的所有记忆，不似《诡术》中记载的那样麻烦，能做到如此境界的，怕是只有魔界擎帝能做到了。
可是魔王擎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就算他路经此地，也没道理会多管一个将死之人的闲事。
难不成这位是上古魔神大战遗存在尸山的魔物？
这个虽是一闪而过的猜想，但江语柔回想起山脚的阵脚，似乎像是一道封印。这个阵脚并不明显，因为已经快和山体融为一体，而且常人看不出来，她作为江氏阵法的传人，也是因为跟金氏姐妹进山前，多留了一处心眼才发现的。
屠山的妖魔鬼怪只能进不能出，应该是受这个阵法所困，这个阵法如此霸道，却没有任何布阵的相关记载，哪怕是一点流传的消息都不曾听说，就仿佛天然在这里的。
江语柔反复推敲，也只能往上古留存的方向猜想了。
如此，她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被封印的上古魔物。
“临死之际，竟然还有心思猜想本座是谁……有趣有趣。”
江语柔耳边的铜铃般的笑声渐轻，视线里渐渐陷入黑暗里，五感消失带来的空洞感，灵魂好似轻飘飘的，一阵风吹来，随时能带走。
还真是要死了。
江语柔无奈的想，有时还挺恨自己软弱无用，哪怕费劲心力，千防万防，只要自身没有绝对的力量，依旧防不住强者对生命的肆意揉拧。
“唔。”
是那熟悉的声音。
江语柔的神识为之一紧。
“上古延承至今的阵法大氏族仅存的血脉，可惜了……”
江语柔生命在渐渐流逝，脑袋昏沉，意识模糊，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这话气到了，猛地睁开了眼，对着空气一喊，“姐姐，求姐姐帮帮语柔！如姐姐所言，语柔背负着五十万族人的血海深仇，不敢死也不能死……”
“语柔虽然没有半点修为，但阵法略通一二，姐姐若是帮一帮语柔，语柔倾尽所能，誓死追随姐姐。”
江语柔自小寄人篱下教得她心思灵巧，知道面对一个强者，首先要把姿态放低，再抛出自己能为对方所用的价值。
她身上所具备的价值，便是对方“可惜”的地方。对方若不是看中她会法阵这一点，哪能有这个闲心与她聊天说笑。
空旷的黑暗中回荡起两声轻笑，带着几分愉悦，“看你也不过未及总角的小孩儿，心思却是颗八面玲珑心，你叫本座如何信你？”
她如此说，便是看透了江语柔耍的那点小心思。
江语柔闻言，立即行跪拜叩首，以表忠心，“巴陵江氏第一百零一代嫡系法阵传人江语柔，愿与女君签下神魂契，若有违逆，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言毕许久，未有回应，江语柔迟疑地抬了抬头。
只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其容颜犹如天神下凡，五官精致漂亮，肌肤白至透光，一双赤瞳冷冽如霜，带着强劲的威慑感，叫人不敢直视。
她似笑非笑，薄唇勾起，“小丫头，看够了没？”
江语柔心中一怔，草草结束打量的视线，垂着眼帘，脑子一团乱麻，还以为是个穷凶恶极的魔物，哪知道是这般好看的姐姐。
江语柔深呼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女君绝色天资，语柔不敢冒犯，请女君恕罪。”
她听江语柔这话，便轻笑出声，“女君？”
江语柔一头冷汗，她还摸不透对方的性子，也不知这是喜还是怒。
“还未拜入我座下，你倒是着急改口了……”
江语柔闻言连忙叩首，“是语柔冒犯了，望……姐姐不要生气。”
她本想说“女君宽恕”，又叫错了怕惹她不高兴，便卡在嗓子眼，改口叫了之前她并未有异的“姐姐”。
高位视下，瘦弱的小身板跪拜蜷成一小团，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兔崽一样。
唔，小家伙看着倒是挺可怜的……
可偏偏她不是怜悯众生的神灵，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索魂的魔。
“呵呵呵……小丫头，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凭你这小身板，又无半点修为，连给本座提鞋的侍使都比不上，如何追随本座？”
言语间，一阵轻盈的飘纱轻拂过江语柔的脑袋。
江语柔忽然感觉到下颚一道轻微的刺痛，一只如月白的指尖划过她的下颚线，撩起了她的下巴。
抬眼视线便顺势而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映入眼帘。
咫尺的距离，清晰的视感，让江语柔再次为其容颜惊艳，睫羽根根分明，赤红的眼眸美得让人能忘记她是个危险的存在，就如现在。
她笑容春寒料峭，红唇齿白，犹如雪地梅花，红艳动人，吐出言语却冻人刺骨，“不如，将你的身体献祭于吾可好？”
“你的血海深仇，本座可为你报，是抽筋扒皮还是淬骨剐肉，这等手段本座是得心应手……”
江语柔瞳孔剧震，唇瓣颤抖，一时哑语。
支撑在她下颚的力量突然消失，她的脑袋垂落，如同木偶失去了生气。
不消一刻，江语柔忽然开腔道：“姐姐若是想要，便拿去吧。”
她想过了，即便这次侥幸活下来又能如何？她依旧还是那个无能无为的废物，既救不了族人又报不了仇。还不如就如这个姐姐所言，让她来替自己报仇。
“哈哈哈哈……”这片空旷的境内，回荡起清爽的笑声，“如此甚好。”
只闻其话音刚落，转瞬间，江语柔便感觉到封闭的五感似乎在回拢，浑身上下迎回密密麻麻的伤痛。
她再睁眼，她仍处于山崖低谷里，两岸窄长的空隙里，幽暗静谧的夜空，半露一轮残月。
忽然天地一震，劲风烈烈，密密麻麻的金字如同锁链迅速伸长，以她中心形成一个天然屏障。
然后，她眼见自己心口处飞出一颗黄豆般大小的血珠，落在那道字符屏障上。
血珠触碰到金黄的字体时，瞬间化开，逐字成血红色，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此刻，江语柔有一瞬间的心慌，“语柔一介庸才，死且无憾，只望姐姐能信守……”
遗言还未交代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那瘦弱的身体好似忽然被抽走了灵魂，软趴趴的，像块烂布似的。
忽见风停树止，鸦雀无声，好似时间被强行按停。
“轰隆”一声惊雷巨响，一道电闪，劈破苍穹直击屠山顶。
而山崖之下，那具残破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快速地进行着重塑，各处断裂的骨骼奇迹般的快速重接，血液回溯身体，干枯青白的身躯逐渐有了血色。
扑通扑通，脉搏活跃地跳动起来，在这寂静无声的山谷中，显得尤为响亮。
满是血迹污秽的脸上，睫羽一颤，眼帘缓缓掀开。
一双春风化雨含情目，眸光却闪着不同于其面相的，寒冰刺骨的淡漠。
只当天穹残月入目，倒影月光涟漪，她眼角弯弯，流露出一丝快意。
唔，许久未见这般好月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