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截住老涛举在空中的手，苦口婆心：“可不能打啊，这要是破了相就卖不上价了。”
是这么个理，老涛竭力压下胸口的怒气，脸色难看：“你什么意思？”
桑晚：“你看那老鸨衣着穷酸，脂粉气味刺鼻，不讲究到在又脏又乱的黑市揽客，她自己尚且没钱，又能给你多少钱？”
老涛没说话。
桑晚又说：“雪族贵族众多，行事奢靡，办一场宴会就要花费数千万，你找买家不找富贵人家偏要来黑市找一些穷人，也是可笑。”
老涛冷笑：“你懂个屁，买卖人口是违反雪族禁令的，雪族的裴元帅就管这个，要是让那煞神抓着了，别说钱了，命都没了。”
桑晚眸光微闪，依旧不动声色：“你做都做了，何必瞻前顾后，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共生共存，既然是最后一票，不如干场大的。”
她说的老涛也不是没想过，但那些贪多嚼不烂的同行最后都被裴亦松抓住处决了，他只是想赚钱，可不想把命搭在里面。
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戒备怀疑：“你为何要劝我？说，你有什么企图！”
桑晚风情万种的撩撩头发，引得路边的摊贩和客人都看直了眼，只要是人，无论男女，都被她迷惑。
“我只是不甘心被当成货物随意卖掉，凭我的本事，让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少爷们爱上我并非难事，说不定还能混个正妻当当。”
老涛：“看不出来，你志向还挺远大。”
桑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老涛被她说服了，带她去打了高级疫苗，这种疫苗可以消灭地族人身上的传染病菌，防止尊贵的雪族人被他们身上低贱的病菌所传染。
桑晚只觉得可笑，都是同样的人种，如何区分低贱和高贵？
将高高在上刻在骨子里的雪族人，真是令人作呕。
一阵异样的波动从空气中荡漾传开，桑晚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停下脚步。
莫名的熟悉感传遍全身，无数破碎痛苦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浮现。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
传音术，魅族人鱼的求救方式。
这里，有同类！
“怎么不走了？”老涛回头，语气不耐，这小妮子该不会又给他搞事！
别以为长得漂亮就能为所欲为了！
“前面有人鱼。”桑晚沉声说。
他们朝前面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人人脸上皆是一副新奇痴迷的神色。
他们都是地族人，见识短浅自不必提，就连有个雪殇军副官未婚夫的楚音，也没看过活的美人鱼。
东子腆着脸和老涛商量：“涛叔，咱去看看呗，我活这么大，还没看过真的人鱼呢，据说他们都长得特别美，看上一眼死了都甘愿。”
老涛骂他：“出息！不就是条鱼，你爱看就看去！”
几人挤进人群，东子在前面蛮横的开路，挤开挡路的人，惹来不满的抱怨。
桑晚从缝隙里看到一条伤痕累累的鱼尾，鳞片外翻着，露出里面斑驳的血肉，已经被盐水泡的发白。鱼尾黯淡无光，无力的瘫在染满鲜血的展台上，只有偶尔的抽搐证明主人还活着。
台上站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肚男人，脸上的横肉扯出嚣张的笑容。
他双手举过头顶，浑身耀眼的金饰碰撞出声响：“大家还想看什么？金某安排。”
“金大善人！我要看拔鳞片！”
“拔鳞片有什么意思，还是泼盐水刺激！”
“要不然一起来吧金大善人！今天的珍珠又能蓄满一筐了！”
而他们口中的主角，却躺在那位金大善人身后，奄奄一息。
他的睫毛湿漉漉蓄满泪滴，五官艳丽绝伦，一眼看去竟分不清男女，只沉浸在人间竟有如此绝色的感慨中。赤.裸的平坦胸膛却昭示着他是一只雄性人鱼。
他的双手和脖颈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干枯散乱的长发黏连打结，落在伤痕累累的背上。
金大善人挥挥手，旁边的灰衣仆人提上来一桶盐水，他撸起袖子，拿起旁边精致的金镊子，在人鱼已经没几处好地方的鱼尾上逡巡。
落在一处，指甲盖般大小的软鳞薄透，闪着微弱的光芒，映出下面流动的脉络。
他用镊子夹住，语气热切兴奋：“要拔喽！乖乖，记得叫出声来，你的嗓子，太美妙了！”
镊子闪过冷酷残忍的光芒，鳞片脱离身体，溅起一簇鲜红的血液。
瘫软的人鱼猛得扬起脖颈，发出痛苦的悲鸣，细长的食指几乎要抓进地面，指尖鲜红淋漓，结成厚厚的血痂。
周围的人群却发出欢乐的呼声，仿佛很畅快，在人鱼痛苦扭曲的面容中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东子看得津津有味，还点评道：“不愧是人鱼，叫的真好听。”
“是吗？”
一道冷森森的嗓音飘进他的耳朵，他浑身一震。
体内那些隐形的丝线似乎被那道嗓音缓缓牵动，他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去。
“去杀了他，人鱼就是你的。”那道声音这样说。
老涛一转眼，东子已经走上了台。
他骂一句：“这狗崽子，看还不够怎么还上去了，他是不是疯了？”
刚准备上去把人拽下去，人群中就发出了惊恐的喊叫。
“……杀人了！他杀了金大善人！”
随即人群轰然四散，人们疯狂的跑开，展台前空了一大片。
台上——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金大善人退后几步，捂着肚子上的伤口颓然倒地，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着面前的凶手。
而手中举着匕首的东子顶着衣襟上的鲜血缓缓回头，神情呆愣：“涛叔……我……我杀人了！”
台上还在痛苦抽搐等待下一轮血腥凌迟的人鱼迟钝的抬起头，泪眼凄迷中，他看到后方神情平静容颜绝丽的少女，眼睛惊异的睁大，他欲启唇——
却见少女将手指竖在唇边，冲他轻轻眨眼。
神色俏皮又冷静。
他咽下脱口而出的称呼，眼角泪滴坠下，淡白的珍珠滚落在展台上。
太好了，九公主还活着。
“老涛死了？怎么可能？”胖子霍然而起，眼珠瞪得血红。
东子沉默的低着头：“都是我的错，有人看上了我们的货要硬抢，老涛让我先走，等我回去的时候，老涛已经不行了。”
他表情沉痛，看不出破绽。将染着血的三万放在胖子面前，“这是我们今天卖货赚的，我从老涛的尸体上拿回来的。”
胖子眼神变了变，三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加上这几年他零零碎碎攒的钱，够他回地族逍遥过完下半辈子了。
地族不比雪族，一分都能花好几天。更何况，两族的货币汇率可是一比十。
但要是分出去——
他正思索着，就听东子低沉的说：“害死了涛叔，我没脸分钱，老大，这些都是你的。”
胖子心中一松，面上带笑：“东子，还是你懂事。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等明天我亲自出马，把剩下的货卖了，咱们拿着钱离开这鬼地方。”
东子依旧垂着头，很沉重的样子：“老大，你准备把她们卖到哪去？”
胖子把那三万乐呵呵拢进自己兜里：“那还用说，随便找个贵族中介所，不愁卖不出去。”
他继续说：“可不可以把其中一个给我？”
胖子不以为意：“你要她们干嘛，拿着钱回老家娶个干净贤惠的姑娘不好吗，她们都是贱货，说不定早就被人玩烂了，你想捡二手货？”
东子沉默了很久，转身走了。胖子没在意他的奇怪，只当是他被老涛的死打击到。
数完钱，他想起老涛的死，有些淡淡的惆怅。想当初，还是老涛带他入这行，他们搭档十几年，也算感情深厚。
但等他摸到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那股情绪很快烟消云散。
寂静的夜晚，火焰蔓延开来，怒而冲天。
楚音点燃了求救信号，红色的烟花在天际亮起。
可怜胖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喝下东子亲手递给他的加料的水，在睡梦中便被烟雾熏死，怀里抱着他的宝贝钱袋子一起葬身火海。
桑晚负手而立，望着燎原的火势。红彤彤的火光映亮她的眼底，一片淡漠。
她身后，东子一脸痴迷，想靠近又不敢。
“主人，我已经完成了您交代给我的任务。”
桑晚：“很好。”
东子：“那接下来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桑晚语气轻松：“确实有一个。”
东子欣喜若狂：“是什么？”
“去死吧。”
“像你们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毫无情绪。
东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一脸欣喜。
他奔跑起来，赤诚的，热情的，冲进那一片熊熊烈火中。
火焰窜起，散落数颗火星，落在地上滚进尘土，如同看不见的罪恶，粉碎零落，消失不见。
其他姑娘们瑟缩挤成一团，远远望着缭绕火焰前的那道挺直的背影。
“我觉得……她好可怕！”有人怯生生的开口，得到了几个人的赞同。
“我也觉得，她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一样，真的好吓人！”
“喂喂喂！”虎子打断她们，“是桑晚救了你们诶，要不是她，你们早就不知道被卖到哪去了，还有空在这里叽歪！”
几个姑娘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虎子和楚音走到她身边，她开口问：“人都救出来了？”
虎子语气不满：“是，一群白眼狼，还不如不救。”
桑晚耳力很好，早就听到她们的对话，却丝毫不在意。
“楚音，等雪殇军来，你带她们离开。”
楚音应下，却突然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桑晚目光落向远处，那是雪族中心城的方向，她平静的开口：“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