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没事情干吗？”
穆明空看着边上环臂坐着的青年，没忍住心里的疑惑，听他轻飘飘的给予了否定的回答，她低下头思考良久，又忍不住抬头问。
“那上朝呢？”
“我刚大婚，自然是得有一两天假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她被说服了，只是说好了势比太子、心思深沉的家伙，就这么坐着马车陪她来送军出征，真的好吗？
她疑虑没有缠着多久，就被马车外传来的人声给吸引住了，侧着耳听了一句，她便眼睛一亮，一甩门帘冲了出去。
李承泽慢慢的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她本是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见他要下车，便又退了回来，像模像样的学着谢必安的模样扶着他下了车。
他们没有去城门口等着出征的队伍，而是来了穆家临时住的府中。
行军的队伍已经整装好了，穆老太君也上了马车，见到他们来时乐呵呵的冲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奶奶。”
“哎。”她像是老猫儿一样半眯着眼睛，习惯性拖着长长的尾调，“明空和承泽都来了啊？”
他这才上前一步，低头作揖，“…奶奶。”
“哎，好、好。”她很满意似的笑着，然后拉过了明空的手，又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拉了他的手往上叠，“你们都要好好的，饭好好吃，注意身体，听见没？”
“知道了，奶奶。”
这寻常的关怀话她已经听过无数次，对于李承泽来说却是头一次，只能低下头去不作声。
“承泽，知道没？”穆老太君却是不依不饶的追着他问，“好好吃饭，注意身体，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穆明空用胳膊肘捅捅他的手臂，他这才抬起头来，措不及防的，于是只能又露出那种伪装出来的笑容。
“知道了…奶奶。”
穆兰在一旁冷哼。
不管她娘怎么说……也不管她那个因为妹妹一句话就松了口的大女儿怎么劝，更不用说她那个二百五的姑娘了。
她就是觉得，李承泽这小子这心眼太多，她姑娘那个死心眼会吃亏。
穆明空在后面戳了戳李承泽的腰，又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快上前去——李承泽保持着微笑看了回去。
——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
李承泽就只能又挂起伪装的笑容上前去，只是这次那里面多了一份畏惧，他很难拒绝的了穆明空，就像他很难面对冷着脸对着他的穆夫人一样。
“穆夫——”
明空又在后面啪的拍了他一巴掌。
“——咳、娘……”他一顿，“我是说，…娘。”
穆兰抿着嘴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他身后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实际上偷偷抬眸打量她神情的穆明空，又是止不住冷哼。
“活着呢。”
“娘！”
“…我又没说我死了，你急什么！”穆兰瞪她一眼，又看向马前她那个便宜女婿，依旧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不过，好歹也是一家人了。
……害，真是。
她从腰间解下了刻着“長命百歲”字样的玉佩，扔到他怀里。
“这是当年，我六哥留下来的遗物，是你爹亲手交还给我的，你带在身上，你爹看到了，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穆兰话锋一转，“记住，只是暂时放你那里的，等哪天我要拿回来了，随时都拿得回来。”
她也不指望皇位上的那个人能有多少情意在了，只是向那个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做完这一切后，穆夫人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翻身上马，利落的走了。
李承泽侧头看着她的背影……觉得眼熟，这不和当年…那谁给他扔平安扣一模一样吗？
“你别放在心上，我娘就是这样的，我和我姐背地里都叫她冷面寒枪女霸王。”
那谁，在背后安慰道。
李承泽：“……女霸王？”
他来不及得到回答，就又有人策马漫步而来了……她们这一家子人不多，却热闹得很，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蓬勃而又自由的野性。
“别担心，娘就是嘴硬心软的。”她带着笑意的眸子在李承泽身上停了停，然后微微点头算作问候，“从前的时候就是了，就算是对爹也是这样的——她对关心着的人，都是这样的。”
随后她就将视线转向了他旁边的姑娘身上。
李承泽是个很敏锐、也很识相的人，只是大部分时候懒得去顾及他人感受，但这时候，他知道自己该退一步，把时间留给她们姐妹二人了。
离别总是很难说出口的，尤其是两个在此之前从未分离过的人，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更何况，她不喜欢哭着离别。
踌躇了半天，还是平日里最不善言辞的穆朝阳先开了口。
“在我回来之前别做傻事。”
穆明空是有点不服气的，但是她自己的性子自己也是有数的，于是那点不服气全化作心虚，她偏开脑袋去，装作漫不经心的去摸马儿的脑袋和它讲话，实际上全都是对着朝阳说的。
“玉狮子啊玉狮子，你也看着我姐一些，她和我一样爱做傻事的，你帮着她点。”
“玉狮子啊玉狮子，此去山高水远，没有小碧陪在你身边，你们要保重啊。”
她和马上的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又都默契的错开了视线，穆明空退后了一步，给她让出条道来。
“……”
“…我走了。”
“哦……”
她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没入人群，后边跟着长长的行军队伍，仿佛见不到尾巴。
然后尾巴也渐渐稀疏下来，彻底的被人群吞没。
凉风扶鬓，明空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露出个笑来才转过身去，对着静静的等着后头的李承泽轻快道。
“走吧，回家。”
-
在府中的日子似乎格外的缓慢。
她学着李承泽的样子脱了鞋在地上走，然后又忍不住让管家把在库房里怼着的地毯洗干净送过来，把整个地板铺满。
做完这些后，居然还没有到午饭点，她之所以这么清楚时间，是因为她还没饿。
被赶到一旁的李承泽正赤着脚蹲在木椅上，用左右手交换着抛着脆梨，百般无聊的撑头看着她——连谢必安也被她赶到了屋外，被盯着脱了鞋才让进的屋。
瞧着一惯冷脸的人吃瘪有趣的过了头，让他捂着嘴笑了好久。
办完这些后，她又开始提着裙子绕着地毯走了一圈又一圈，似乎是在检查什么，李承泽把梨扔到了谢必安手上，背着手，慢吞吞的跟在青色裙子的姑娘后面在地毯上转圈。
虽然没有木质地板清凉的触觉，但地毯质地柔软而又细腻，赤脚踩起来倒也还不错，他跟着跟着，不自觉的上前了一步，与她并肩而行。
“？”
她似乎是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举动的，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她那双眸子是会说话的。
或者说，她有什么事，都是坦坦荡荡在眼睛里的。
“……”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这样做了，不需要理由的，他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回答，他就想这么做。
可穆明空不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是那些敬着他，惧着他，所以迁就着他，配合着他的人。
“…这些事让下人来就好了。”他抱起手臂，不留痕迹的扯开了这个问题，“你不用做这些事的。”
“闲着无聊总要找点事干的嘛。”
“闲着无聊就要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辛苦差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也不辛苦啊，这地毯还没有我搬过的喂马的饲料一半重呢。”她顿了顿，“再说了，哪里是吃力不讨好了？你老是光脚走来走去，着凉了怎么办？”
他难得的找不到反驳的话来，并不是因为对方的逻辑没毛病，而是——
“为我铺的？”
“……不然呢？”她认真而又得意的看着李承泽，“我是冬天用冷水洗澡都不会生病的体质，哪里用得到这些的。”
他一下子转过身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哑然了很久，才又转过身来。
“寻常像你这样的姑娘，是不用做这些事情的…更不会知道喂马的饲料会有多重的，更不会在冬天用冷水洗澡的……”
他说着这些似乎是毫不相干的话，见她脸上依旧是不解，被气得一下子又转过身去。
……
又猛地转了回来。
“你以后没事干了，无聊了，就看书，逗鱼，种花养草、明天，我明天让人在这里安个靶子，放一个武器架。”
他顿了顿。
“如果还是觉得无聊，就去街上逛，带几个护卫过去拎东西，嫌人多就把街包下来，一个人慢慢逛。”
“停。”
穆明空打了一个停住的手势，见他皱着眉头困惑的盯着她的手看，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懂这个手势。
“停一下。”
“你为什么生气？”
他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生气。”
这种一方到底有没有生气的争吵向来是最没有意义最容易出岔子的吵架了，穆明空没和他争，扭头看向一旁抱着剑充当雕像的谢必安。
“他生气了吗？”
谢必安有一说一：“生气了。”
李承泽：“……”
好嘛，他这下是彻底气了。
一方生气的时候是不能和他讲道理的，只能顺着哄下去，穆明空深谙这点，但是她没什么经验，只能学着他的模样，装着漫不经意的转移话题。
“那你无聊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
李承泽不说话。
他环着胳膊，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开口的意思，穆明空开始反思……自己的语气确实阴阳怪气了一些。
…就一些吧？干嘛这么生气。
“看书。”
依旧是冷脸抱着长剑的谢必安冷不丁的出声。
李承泽：“……”
穆明空压下了嘴边的弧度，尽可能认真的又问，“看什么书啊？”
他回过头去无声的看着又要出声的谢必安歪了歪头，然后才转回来看她，莫名的心底生出几分期待来。
“…最近在看红楼。”
她一拍手掌。
“害，红楼啊！这我看——”
她的表情定格住了，腾地发现不对劲来。
“……嗯？红楼？”
这红楼，是什么时候背着她偷偷发表的？她前几年聊起西游记的时候都还没人知道的啊，莫非……
曹雪芹生出来了？
还生在了吴承恩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