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冯舞清空洞眼眶中溢出来的金色灵墨如同细流一般，很快便将用来遮掩伤口遮盖视觉的黑色绷带彻底浸湿。从伤口处涌出的液体已经彻底能够称得上是血泪，为冯舞清苍白的脸庞又增加了一抹颜色。

    灵墨对魂书族来说是十分重要的生命能量，损失过多会对魂书本体造成无法修补的损伤，从而加剧衰败迅速死亡。而在墨水五区这样特殊环境下的大量灵墨损失则是更加危险，更别提此刻冯舞清本就损失了海水化的眼球，灵魂的一部分正在被血液侵染。大幅度的能量波动所导致的失衡很可能让她直接死在墨水五区。

    凌霄正视着冯舞清。

    从一开始，带着墨镜的混色守卫者就让她意识到与旧日亲友不同的灵魂处境尴尬。

    魂书族的特殊注定了冯舞清必然无法如愿以偿。执念和痛苦都会摧毁这个认定死理，拼了命也要挣脱虚伪幻象的灵魂。凌霄确确实实见过死于严重失血的冯舞清，为了摈除一切杂念更靠近真理一步，性命对她而言反而是不那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死亡也是一种众生平等的真实。

    绝不存在任何虚假。

    所以冯舞清丝毫不会惧怕。

    所以她从来没有拒绝过死亡。

    与江云光成为亲友相互打闹嬉戏的冯舞清还处在年轻人的范畴，因此这张脸庞也没有展现出什么经历良多之后的圆滑，又或是得偿所愿之后的通透。甚至连自诩最接近真理的傲慢都还没有出现，只留下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依旧是熟悉的面庞，熟悉的轮廓，熟悉的看不见的眼睛。然而大量流失的灵墨已经开始引发人形幻象的波动。冯舞清实质性的轮廓变得若隐若现，漆黑的发梢融入了空气之中。连锁反应导致的海墨互斥也即将登场，使得凌霄面前的灵魂开始变得黯淡起来。

    “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离开墨水五区……”凌霄望着她现在有些狼狈的身影，“你又何必那么怨恨自己？”

    “汲汲营营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别人都能够实现愿望，反而我至今都没能看到任何希望。我已经累了。”冯舞清坦然说道。无法对她言行做出反馈的人形幻象此时连张嘴这个动作都有些模糊，导致只有声音沉闷地传了出来。

    “你一定已经记住我了，对吗？”冯舞清大闹一场此刻已经心满意足，“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我愿意和江云章道歉，为自己的欲望连累了朋友向云光道歉。我给云天提供了那么多情报功过相抵，就不向她道歉了。但是我是绝对不会对你口中的云章道歉的！他活该！”

    凌霄想到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江云章，没有对二人之间的恩怨进行任何评价。

    “你见过我这样的人死在你面前……算了，我也不想去思考了。”冯舞清的声音在逐渐变得微弱，“杜凌霄，我要在这里和你说再见了。你以后可要记得对冯舞清这个名字多点警惕之心，知道我本性如何，就不应该信任……”

    她的声音犹如风中残烛，微弱到几乎细不可闻，最后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不断溢出的金色灵墨已经在地上汇聚成了微型湖泊。无法倒转的能量流失来势汹汹，人形幻象的轮廓犹如雪花一般彻底飞散，化为点点星光融入了墨水五区具现化的能量场。

    这点微小的能量对墨水五区来说甚至没有惊起任何波澜，随风卷动的能量团轻而易举容纳了微光，将其裹挟，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默默编织着金色丝线般的能量轨迹。

    被藏在人形幻象胸腔中的魂书本体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带起了周围金色的液体灵墨飞溅出去。落在凌霄面前的魂书爬满了金色的暗纹，预示着书籍主人的消失。

    不过片刻，凌霄所注视的灵魂便彻底如烟消散。

    孤零零躺在地上、厚度中上的魂书拥有坑坑洼洼有些粗糙的封皮，环环相扣的圆形图案代替了眼睛，反向凝视着观察魂书的看客。远远望去，仿佛有无数只眼睛正贴在魂书封皮之上，全方位观察着这个世界。

    只可惜她的主人已经主动放弃了继续凝视这个世界的机会。

    凌霄捡起了魂书，向着众人撤离的方向走去。

    早已经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江云章立刻迎了上来，由于身边人数众多不好仔细安慰提及平行世界之间的区别。于是直接将冯舞清遗留下来的魂书塞给了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江云光，让妹妹自己去消化彻底失去了朋友的现实。

    凌霄对江云章如临大敌的反应感到了好笑，面色如常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顺便向众人交代了一下冯舞清单独找自己的原因：“她看见自己计划了那么多最终还是失败，所以想要留着最清净的环境离开这个世界。也让我给你们带几句道歉。之所以选择我，应该是因为我和她相识最晚，最能够让她觉得容易面对吧。”

    由于从何伟铭手中得到了更加关键性的证据与证词，再加上同时调离了移翠院的院长与副院长，使得剩下的乌合之众掀不起半点波澜。一直坐镇刀赤城的江云天已经成功清洗了关键人群，彻底铲除了对江云章与魂书族安危有所危害的犯罪分子。解决了心头大患后的众人心情大好，于是很快就接受了凌霄给出的理由，包括江云光在内都没有思考太多。

    只有江云章一个人察觉到不对劲，仍然还在惦记凌霄的情绪问题。

    他类比了一番在度邪大侠世界时的场景，猜测解决完事情之后他们还能有空闲时间在魂书族的世界里修养些许，于是想要等到离开墨水五区这个危险地带之后再去找凌霄问一问具体情况。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他们一行人甚至还没有彻底走出墨水五区的范围之内，他一个眨眼就已经回到了现实社会。他手中还握着沾染了颜料的画笔，一扭头就是画室中有些昏暗的环境。这让他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在去往魂书族世界之前，正在画室之中熬夜奋斗。

    突如其来的抽离对凌霄而言却并没有感到吃惊。

    她面色如常在自己舒适的床上坐起了身，望着窗外熟悉的现代社会景象，犹豫了片刻还是拿上手机重新躺了回去。

    在平行世界生活的时长从某种程度来说属于凌霄的可控制范围之内。若是她对解决了大事件之后的平静日常心有留恋，那么她就能如愿以偿目睹自己的同伴们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直到彻底满意心生离意再离开。如果她的去意已决，那么她随时都能脱离已经不需要她的平行世界。

    将军世界中尚未构筑完整的城池与依旧还在蠢蠢欲动的鬼族引得她停留了不少时间，而度邪大侠与冯舞清之间难得和谐快乐的氛围也让她感觉到了留恋。但魂书世界里冯舞清有些疯狂的举动到底让她心生退意。

    就算没有因为对方产生巨大的情绪波动，也没有被对方的言语所蛊惑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凌霄也依旧暂时对魂书世界产生了退避的想法。而现实也顺从了凌霄的状态，直接将她送回了现代社会。

    忙了许久，最后无论是对江云章下了死命令的刘应水还是觊觎着江云章尸体的何伟铭都没有先一步失去性命，反而是冯舞清成功自杀。到底有些讽刺。

    凌霄为自己倒了一杯水，闭着眼睛让自己尽快从冯舞清癫狂的情绪中抽离。

    来自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将她从虚无的状态之扯回，凌霄点开屏幕，发现是江云章发送过来的邀请。

    有关平行世界的诸多情报他们还没有仔细交流，之前顾及魂书世界的众人，但回到了现实社会完全能够说是正在构思剧本。因此江云章邀请凌霄单独谈话，地点定在了他打包票绝对安全的私人画室。

    凌霄同意了这个邀请，只是推迟了时间。她需要独处来调整自己的状态，暂时还不想与旁人见面。

    约定好时间之后，在手机屏幕上蹦出的一连串消息引走了凌霄的注意力。依旧还在外旅行的鄢眀济一口气发送了十几张照片。顺带还在她们与江云光的三人小群里发了一只怪模怪样的锦鲤。

    “这只真的越看越像云光。”鄢眀济试图获得凌霄的肯定。

    正在刷手机的江云光立马反驳:“才不像！”

    不等凌霄回答，两个人就已经在群里你一句我一句彻底吵了起来。兴头上来的鄢眀济彻底无视了时差问题，决定今天不与江云光得到一个结论就绝不睡觉。

    凌霄拿着手机看她们两人吵了半天，最后直到被困意袭击，才再次暗灭了手机躺回床上。

    漆黑的雾气在不自觉时爬满了她的视野，凌霄行走于雾气之中，模模糊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身着干练西装的冯舞清似有所觉，转过身来笑意盈盈望着凌霄。在她身后，还有无数个衣着不同年龄不同但面容相同的冯舞清正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有的甚至正在持续不断滴着血泪。

    凌霄没有停留，推开已经成为过去幻象的旧友，继续向前走去。

    雾气终于有了消散的痕迹，熟悉的王座再一次出现在了凌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