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舞清张狂的笑声回荡在凌霄耳边。像是想要将所有郁结的情绪全部在嘲笑声中发泄出来一般。

    凌霄没有反驳她口中的事实。

    冯师妹确实不曾见过度邪大侠的样貌。只能根据灵魂之中的光彩勉勉强强描绘出想象中凌霄的模样，构思出一具毫无依凭的容貌去贴合那样耀眼的灵魂。现实世界中凌霄的轮廓对冯师妹而言无异于往后余生都无法解读的天书。

    冯师妹清楚那是度邪大侠存在的一部分。但终究再也无法用另一种视觉去观察自己敬爱的大师姐。

    冯舞清张狂的笑容在意识到凌霄波澜不惊的心绪以后，很快镇定了下来。她意识到嘲讽不存在的另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在凌霄心中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即便自己强调自己理应是唯一一个能够见识到凌霄容貌的人，也没能达到自己预期中的效果。

    但是没有关系。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调又恢复到了往日里轻快活泼的风格，只是由于刚才发泄情绪的大笑到底是影响到了嗓子，导致还有几分沙哑：“你一定令她深深的喜爱着，才会让你对她怀抱着如此程度的信任。认为你展露在我面前的人格魅力足以让我像他那样忍不住接近你。”

    “让我猜一猜……她肯定是已经如愿以偿看到你灵魂的样貌了吧？你的灵魂一定震人心魄，才会让她为了你改变良多，甚至让你在清楚本质的情况下依旧信任了她的灵魂。”冯舞清慢条斯理轻声说道，“而这份信任如今也爱屋及乌波及到了我的身上。这样说来我倒是要感谢她，让你对我抱有如此厚重的期待了。”

    “你倒也不用在我面前继续装模作样。我知道你绝对不可能后悔自己的所有决定。”凌霄紧盯着刀赤城的人们将挣扎的何伟铭装上了越野车。

    冯舞清没有理会凌霄的话语，自顾自继续说道：“你对她所喜爱的一面心知肚明，才会想要在我面前也展露出相似的一面。可是，可是啊，凌霄。”

    冯舞清快要将最后的姓名含在嗓音里。

    凌霄的直觉灵敏地对此做出了示警。冯舞清的语调动作越是温柔，代表着她越是在进行拥有十成把握、必定会成功的计划。只有这种时候冯舞清才会顾得上修饰自己的态度，拿出一种等着看好戏的温柔表情，期待着后续的发展能够因为自己的插手掀起更大更有趣的风浪。

    “凌霄。你有没有想过，这全部都是你的错呢？”冯舞清空洞的眼眶没有办法传递出任何情绪，只有微红的脸颊能够透露出她隐藏在躯壳内部的兴奋，“如果不是你非要接近我，向我展露那个人所期望的那一面，我根本不会做出现在这种事情啊！”

    “我不会因为你的言语动摇，你就别白费心思了。”凌霄瞬间明白了冯舞清想要指出来的逻辑，表情空白了一瞬。这短暂的停顿足以让全部心神都在凌霄身上的冯舞清注意到。于是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发自内心的笑容总算让这张苍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是啊，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非要在我面前出现，我怎么可能意识到你是如此一位令人心生向往的继承人？我又怎么会更加好奇真实世界之中你的灵魂究竟是哪一种色彩？这些明明都是你向我展示的！”

    “都是你！你的自信告诉了我那个人对你灵魂的渴望和喜爱！这让你拥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影响到我……可你也一定知道我的善变和喜怒不定……即便如此依旧让我心醉神迷沉迷异常的色彩到底是何种模样？”

    “我好奇到心都要燃烧起来了！我很想知道、我分外渴望！”

    “凌霄！明明是你告诉我的！那个人眼中的你究竟是多么令人心醉！你的灵魂又可能散发着怎样的光彩……我怎么可能不想去看一看！令那个人沉迷的色彩就摆在我手边，我怎么可能不想去尝试一番！凭什么那个人所愿皆得所求皆许，只有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至今为止除了痛苦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凭什么！你告诉我啊凌霄！”

    冯舞清冲着凌霄怒吼出声。

    “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要看你的灵魂一眼而已！都是你逼我的，是你带着那个人的痕迹出现在我身前的！哈，只要我在最终选择之前一直犹豫，你就会一直因为那个人为我心怀期盼，为我动摇为我思量。我做出这样的选择岂不是理所应当？”

    冯舞清当然是故意的。

    从知晓了另一个冯舞清的存在开始，她就已经被另一种可能性摄住了全部心神。

    另一个人与凌霄之间拥有如此深刻的羁绊，以至于即便已经知晓自己究竟是怎样混沌的存在，这位行事光明磊落的好人依旧对自己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凌霄包容了那个人的全部欲望、丑陋的过去、疼痛、错误的选择，然后期望着能够给那个人一个充满了光明的未来。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没有得到真实的世界。没有得到独一无二的对待。没有得到坚不可摧的羁绊。

    甚至在凌霄眼中没有得到冯舞清这个名字。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和自己一样自甘堕落陷于污泥之中的灵魂能得到救赎？凭什么和自己一样没有一片真心恶毒阴暗的灵魂能够脱离过去？凭什么和自己一样为了真实放弃了所拥有全部的灵魂能够得偿所愿的同时拥有光明的未来？

    凌霄在冯舞清面前所展露出的正面情绪越多，越是让冯舞清的胸腔之中升起了熊熊烈火，甚至凝聚成了恨意。

    即便知晓她的所有选择依旧会包容她、愿意理解她、等待着能够帮助她的、这样光彩夺目的灵魂，她看不见，也不属于她。有另一个存在已经先一步用冯舞清这个名字在对方的心里占据了无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无论她做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在超越一个已经盖上了完美结局的故事。

    凌霄不会爱她。

    因为她是一个不完美的灵魂，一个无药可救自甘堕落，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的恶人。一个即便凌霄为之努力也没能如愿的坏种。

    但是没有关系。

    凌霄可以恨她。

    她本就没有奢望过行事作风偏激、触及了凌霄底线的自己能够得到对方的正面反馈。她从另一个人那里偷来的感情很快就会被她与对方的不同所消磨。说到底她们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只是凌霄没能忍住爱屋及乌，给予了她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施舍罢了。

    她不要这份施舍。

    她只要凌霄能够意识到自己才是冯舞清。

    只要记住她就可以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她，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够成为她那样鞍前马后的家伙！你凭什么要把你和她之间的问题放在我身上！”冯舞清无法克制自己口中的埋怨。她能够感受到有金色的灵墨顺着空旷的眼眶，浸湿了黑色的绷带。

    “我才是冯舞清！你凭什么不看着我！你应该记住这一切全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突然提前了所有的计划。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放弃原本就已经停滞不前的视觉……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费尽心思也想要看你一眼……”

    凌霄紧抿着唇，找不到任何言语能够回答冯舞清的质问。她到底是经历了那么多世界的过客，早就有了能够将自己情感抽离，站在客观角度明辨是非的能力。即便因为冯舞清的指责产生了相应的情绪波动，她也知晓对方有很大一部分是在胡搅蛮缠，偷换概念。

    最终做出错误选择的，是冯舞清本人。

    “你又何必现在和我说这些呢？”凌霄的语气因为她的冷静，在冯舞清的衬托下变得冰冷且不近人情，“你既然不后悔也对云章没有丝毫歉意，我想我们之间就没有什么可以谈论的必要了。”

    “你是故意的。你叫他云章？你叫那个废物云章？”冯舞清只听到了自己在意的事情，将凌霄的前文全部抛在了耳后，“所以你也会叫那个家伙舞清？”

    “与你无关。”凌霄冲着关心这边状况的江云章摇了摇头。

    “你承认了……凌霄，你对我也太狠心了。”冯舞清声音轻微。

    “这是你自己心知肚明的结果。我很讨厌旁人打着为了社会为了族群进步的招牌却谋私的举动，而你为了看我的戏刻意拖延了时间，也对江云章怀抱着杀意。”凌霄依旧是问心无愧的表现，没有因为冯舞清的种种表演显露出任何动摇。

    “你看我一眼吧。”冯舞清恳求道，“你应该看我一眼再离开的。我帮你们掩盖了身份，于情于理你都应该报答我，接受我的祈求。之后我就会任凭你们处置。”

    “不是任凭我处置，而是任凭法律处置。”凌霄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还是妥协了。

    她闭上眼睛，将冯师妹的身影从自己心头挥散，保持着一片空白的状态，将头微微压低，终于变成了正对冯舞清的姿态。

    嘀嗒。

    从冯舞清眼眶低落的灵墨，终于在千辛万苦之后，淌过脸颊，滴落在地。

    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