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凌霄在与甄令潇通话完毕后，向面露疑惑的队友们解释了一番自己行为的逻辑。

    “刚才在江云章的启发下我已经弄明白了甄令满会与何伟铭合作的原因，自然也就找到能让他改变主意的方法。”凌霄不动声色观察着冯舞清的表情。

    “你有多少成的把握？”江冥蝉注意到凌霄并没有主动说明更为详细的缘由，因此猜测可能涉及一部分甄令满的隐私，又或是依旧与冯舞清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十成。”凌霄的语气里饱含自信，十分果断地说道。

    以她对甄令潇的了解程度，对方绝对已经构思了无数个能够避免产生纠纷的方案。只要能让冷静聪颖的甄令潇来掌控现在的身体，就绝对不会像只擅长战斗从来不喜欢用脑子思考的甄令满那样被何伟铭蒙骗。更不会允许甄令满做出任何损害己方利益的事情。

    甄令潇之前放任甄令满与何伟铭交易无非是信任自己兄长的武力值，就算何伟铭藏了一手也不会对他们造成太大的麻烦。但若是情况换成了自己的哥哥瞒着自己宁愿受伤死亡也要达到某个目的，那么向来不会产生任何主观能动性的甄令潇也一定会被逼着出手，制裁愚蠢的哥哥。

    凌霄很早之前就猜到了甄令满与移翠院合作的缘由以及对生命摇篮十分感兴趣的原因。无非就是这对双生子在只有一个身体的现在需要另一个完整的身体来操控。作为主要身体掌控者的甄令满肯定一直没有放弃归还妹妹自由的想法，才会使他不知从何种渠道联系上了移翠院的研究。

    但凌霄一直对移翠院许诺给甄令满的方式没有定论。她不清楚移翠院到底是用一种可能性还是用更加具体的方案忽悠了甄令满来为自己卖命。

    倘若是前者，那么甄令满的忠诚度一定不高，正常抛出一些云苍城与积紫城的研究就能够引诱甄令满转变想法。但若是后者，他们已经拿到了拥有可行性的具体计划，那么策反甄令满的难度就会截然升高。除非拿出更加优秀的方案又或者是能够完全推翻何伟铭能力的证据，否则甄令满一定会继续走在敌对的阵营，并一根筋直接走到尽头。

    不过考虑到何伟铭对完整生命体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移翠院连冯舞清眼睛的问题都还没有解决，甄令满的灵魂分割就更不可能得到完善方案了。因此凌霄在与江云章的相关研究中迅速找到了让甄令满心动的分割方法，也迅速发觉了其中巨大的代价。

    头脑简单为了妹妹的自由可以付出全部包括生命的甄令满不会在意自己需要付出的东西，但是冰雪聪明的甄令潇绝对不可能看着哥哥为了一个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可能性牺牲自己的一切。

    只要将决定权交给甄令潇，那么对方一定能够立刻看出凌霄一方与何伟铭一方之间犹如天堑一般的差别，并迅速做出明智的判断。

    考虑到二者之间巨大的性格差距，以及甄令潇向来只在意自己喜爱的研究，对其余事务基本不屑一顾的习惯。凌霄甚至推测甄令满估计还向甄令潇隐瞒了一部分事情，使得双生子中代表着智力的那一方对哥哥的愚蠢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简陋小车闯入凌霄几人的视野时，甄令潇还靠在方向盘上睡觉。通讯器在到达指定地点以后立刻发出了设定好的提示音，被打扰了休息的甄令潇不得不艰难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于是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江云章身旁的凌霄。

    对方立于墨水五区少见的阳光之下也丝毫没有显出任何弱势，反倒是成功让耀眼的阳光成为了自己的陪衬品。身后广阔湖面造就的巨大空余成为了凌霄一个人的舞台，使得甄令潇不得不眯起了自己的眼睛仔细观察，才后知后觉注意到了凌霄身旁洋溢着愉快心情的江云章。

    她没有改变自己的坐姿，依旧坐着背包靠着充当方向盘的简易长杆，在注意到冯舞清眼睛上的黑色绷带以后嫌弃地皱起了眉头。随后她确认了自己与另外几人之间的距离分外安全，这才主动开口说道：

    “我已经按照约定到达目的地，并且收回了自己的攻击性武器以表示诚意。在正式协商之前，能不能请杜小姐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甄令潇这个名字的？”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了凌霄的一举一动，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甄令潇无法否定当自己从旁人的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心头涌上的几分欣喜之情。她与哥哥皆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自然而然也同样希望别人能够分清在这个躯体中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即便她早就已经接受了命运在她身上开的玩笑，到底还是无法抗拒自己真正的姓名。

    她知道哥哥也一样。

    所以克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哥哥才会努力将身体的控制权全部转移给了她，即便知晓墨水五区的危险都没有对她的决定生出任何异议。换在平常，担心她涉险的甄令满绝对不会让甄令潇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之中，一定会费劲千方百计，就算是在脑海内大喊大叫耍赖撒泼，也要让甄令潇回到最为安全的环境之中。

    甄令潇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拥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是最终被父母舍弃了的名字，是父母在犹豫之中的第二选择，是几乎没有可能再次出现在外界的存在，是他们彼此都可望不可即的自由。被抛弃的甄令潇最后果然如同这个名字之中的含义一般，终究与自由潇洒无缘。

    魂书族的特殊诞生方式导致没有人相信甄令满由于饱含情感导致像是发泄一般的言语。

    父母告诉他生命摇篮的记录里他们只孕育出了一个生命，医生告诉他他的人形幻象完整而无任何异常，所谓的妹妹完全只是孩童的妄想。他们在仔细检检测了甄令满的身体之后，除了灵墨能量强大有溢墨症风险，需要调墨仪式治疗之外，没能得出任何有意义的结论。

    魂书族的心理疾病由于会影响灵魂与心灵，也会显露在人形幻象的状态之上。甄令满的人形幻象没有表露出任何心理疾病的征兆，所以不属于幻觉和人格分裂之类的病症。

    没有人相信甄令潇的存在。

    医疗系统检测不出灵魂片段，完全信任生命摇篮的家长对孩童的玩笑只能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除了互相埋怨到底是谁告诉了甄令满他们在命名时犹豫过甄令潇这个名字以外，他的双亲最终只是告诉他：甄令潇已经是过去的名字了，我们放弃了这个选项。

    甄令满能够感受到妹妹静悄悄地闭上了眼睛。

    但他的视觉依旧正常运转，将看到与听到的一切反馈给他的灵魂。

    父亲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地告诉他：“忘掉甄令潇这个名字吧。你就是甄令满，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

    他大概以为是工作的繁忙导致了儿子的寂寞，为了引起大人的注意，懵懵懂懂用不知何时听到的名字来充当自己不存在的朋友。为了给予儿子以安全感，他试图用甄令满独一无二的地位让儿子开心起来。

    “或者如果你真的想要一个妹妹，我和妈妈可以去领养。”父亲再次站起身，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这样你就可以有一个叫甄令潇的……”

    “我不要！”甄令满立刻大声地拒绝道，“我不要！不要！”

    甄令潇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他最开始还能感受到她兴致勃勃透过自己的眼睛观察着医院的布局与摆设，并且迅速猜出了那些巨大仪器的作用。她告诉他医生大概是将他当做了无理取闹的孩子，因此努力拿出了全部的耐心，试图安抚为了引起大人注意力而撒谎的孩子。她比他更快意识到医院的判决已经代表了一切，父亲和母亲绝对不可能动摇。

    于是她一改面对医院时的跃跃欲试与好奇，变得安静下来。

    他们都在告诉他甄令潇不存在。

    可是如果甄令潇不存在，从自己出生以来感受到的另一个存在是谁？日日夜夜陪伴着自己长大，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又是谁？能够说出好多自己听不懂的道理，永远比自己先读完书还能全文背诵的又是谁？

    别说了。

    甄令潇语气平淡地让他闭嘴。

    你这样发泄情绪，只会让他们对自己的判断更加坚定不移。认为你是一个只会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可是你就在这里啊！你是我的妹妹，你叫甄令潇！

    他们不相信就不相信吧。反正我也不会因为他们的判断就彻底消失。他们察觉不到我的存在，我还不想搭理他们这些故步自封冥顽不灵的大人呢。

    冥顽不灵是什么意思？

    ……我算是相信我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了。我是不可能蠢成这个样子的。

    我才不蠢！我比坐在我旁边那个只会叽叽喳喳的家伙可强多了，连老师都夸我聪明呢。

    ……那是因为只有你只顾着吃饭完全没有挑剔老师不小心煮的那么难喝的能量汤。他是在心虚。

    好麻烦我听不懂。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你也在的啊，为什么爸爸妈妈还有医生他们都不相信呢？

    因为他们也很愚蠢。不用理会他们。以后也别和他们说与我相关的话题了，不然他们说不定真的会把你当做有问题的孩子。你现在就已经够蠢了，可不能再给你加个有妄想症的标签。

    好吧。

    这是为了你，这是为了我……你明白吗？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相信我们的话。如果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异常，一切就会变成我们的错误。他们会想方设法消除这些错误的。我们现在需要韬光养晦等到时机摆脱他们，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呃……嗯……不能和他们说潇潇。

    很好，你真是个好哥哥。

    我是潇潇的哥哥！嘿嘿，潇潇终于叫我哥哥了！

    ……算了。就这样吧。我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