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凭借优秀的记忆能力，很快就在大量文字中分析对比出了移翠城在描述一些事件上与积紫城之间有趣的差异。与积紫城向来青睐于更具有客观性的文字不同，移翠城的藏书大都收录的是赞扬墨水区并排斥海水区的内容。其中确实有单纯的偏见，但也有不少依据事实的出来的可靠结论。

    移翠城对海水区的最大质疑来自于海水区这个整体的概念。在沉入海水之后，生命强行被液体包裹沦为了海洋这个整体，为了维持能量运转，其中的消耗自然需要内部来填充。海水能量会导致衰败加速的主要原因也被推测为此。一些外部防御变得脆弱的灵魂会更容易被海水侵蚀，导致更快离开此世。

    海水区的整体化也导致了凌霄对于江云章靠近海水区可能造成危险的判断又再次上升了一个台阶。只要有一滴血触碰到海水，那么随之而来的任何变化都可能超出魂书族的承受范围。血液已经在墨水区证实了自己的危害，倘若海水记录下了血液的能量并开始散播，那么最先受到生命威胁的一定是生活在海水区里的人们。

    魂书族的五座城池中，刀赤城全体位于墨水区境内，移翠城有四分之一的领地位于浅层海水区，积紫城两方分别占据二分之一，石玄城有三分之二位于海水区，而云苍城更是整个城市都位于水下的中层海水区。起码有超过一半的魂书族会直接受到影响。

    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让江云章远离海水区。

    通讯器的屏幕突然被信息照亮，凌霄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图书馆中待了整整一天。刚刚加上联系方式的范千桑十分热情，在了解到凌霄将一整天的时间都消耗在图书馆内部后，立刻主动出击，说要请凌霄吃饭。

    “在消耗了不少能量之后肯定需要好好补充一番吧，光是能量液体可没有办法消除疲惫。”范千桑所扮演的行事莽撞性格单纯的移翠院新人热情地建议道。他似乎总是很热衷于扮演这些看似没有什么心眼喜欢直话直说的性格。好让自己一不留神透露出的毒舌能被称之为心直口快，毫无坏心。

    “我比你先来移翠城许久，就让我来推荐味道十分优秀的餐厅吧。”对面继续发散自己的热情。

    凌霄礼貌地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她对范千桑所推荐的食物抱有强烈警惕心，并不想再遇到初次见面时向自己身上泼来的可疑墨橙汁。因此只是维持着一定频率的交流，婉拒了所有与食物相关的邀请。

    接到任务前来的范千桑自然不可能马上放弃。他很快就采取迂回政策，用自己经常出入图书馆的热爱学习人设再次与凌霄巧遇。这一次为了不被拒绝，他特意选择了凌霄连续几天离开图书馆的大致时间，在偶然的“巧合”之下，与凌霄共同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

    作为友好的本地人，范千桑关心地询问凌霄最近正在查找哪方面的资料，如果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尽管直言。

    凌霄早就已经想好了妥当的借口，因此状似毫无戒心回复道：“我正在翻看与凝海刻度相关的资料。前几天刘院长的演讲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刘应水的下属自然对凝海刻度拥有深刻见解。范千桑翠绿色的眼瞳为终于找到共同话题而欢欣不已，立刻说道：“这不是巧了吗，溢墨症可是我的研究范围，凝海刻度我也非常熟悉。凌霄你算是问对人了。”

    他亲昵地叫着凌霄的名字。只可惜同样翠绿的眼眸，放在叶青山和鄢眀济脸上是澄澈生机，放在刘应水脸上不过是虚假亲和，放在范千桑脸上就只剩下违和感了。

    凌霄脸上露出了相应的高兴神情，手上却在一心二用回复江云章的消息。

    被困在墨水区腹地几乎无事可做的江云章心系江家人与凌霄的安全，在得知凌霄主动作为积紫城继承人参与进此事之后更是担心不已。叮嘱凌霄在移翠城遇到事情后一定记得通知江家人，不要亲自犯险。

    在他保护欲旺盛的情况下，凌霄的套话计划十分顺利地进展了下去。用范千桑来刺激江云章回忆出更多移翠院内部的权利情况，用江云章来刺激范千桑情绪起伏得到线索，实在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范千桑是我见过最阴险最表里不一的家伙了，比冯舞清还要恶毒几分。”江云章在通讯器对面着急，偏偏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去干涉积紫城继承人的选择，于是表情和语气都变得同样起伏不定起来。

    他越是一个人待在墨水五区回忆自己穿越而来后的点点滴滴，越是觉得积紫城继承人的行事风格令人熟悉。甚至临走前示意自己可以用通讯器联系对方，断定江云章一定会看在叶青山被刘应水盯上从而帮助他们的胸有成竹的表情，也熟悉到令江云章百思不得其解。不，不能说是不得其解，只是这个猜测实在是太过大胆太过奇妙，以至于江云章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与积紫城继承人谈及积紫城墨水加持带来的艺术效果时，他们的审美观念是如此契合，就仿佛回到了在现代社会与自己的太阳交流雪百合与插画时的感受。可是与度邪大侠交流颜料用色时他也觉得彼此意气相投，总是容易忽略度邪大侠与自己的身份，忘记了时间的地点，只为完成一幅作品……

    同位体之间会有如此可怕的相似性吗？

    绝对不可能。

    江云章自己和林云章在灵水教地下室中的斗争还历历在目，换成了偶然与自己同名的刀赤城同位体之后更是没有少在梦里打架。他对同位体记忆里与江冥蝉推心置腹把酒言欢的恶心场面感到分外不愉快，而同位体则是斥责他没能更具有胆魄更优秀地使用这具身体，好让江云天与江云光不用思考太多。

    他们两个人按照惯例在梦里发泄了一番积攒下来只冲着自己而来的情绪，拳打脚踢之后久久才平静下来。

    刀赤城同位体的梦境也位于墨水区，被虚假的绿色植物的影子们环绕。虽然有些无处可归的凄凉感，但比阴森恐怖的灵水教地下室要强上太多。

    这是江云章第一次遇到如此鲜明保留了林语莲母爱的记忆。

    穿着白色大褂神情冰冷的林语莲只有在望向培养仓时目光才会变得柔和起来。面目早就模糊的母亲原来有着这样一张清冷无比的面庞，让江云章意识到自己的五官遗传到了母亲的那份优秀。从此以后，也许他对着镜子质疑自己本性的时候，总能够找到母亲的痕迹了。

    爱着自己的林语莲、保护着自己的江非绝、接纳了自己的江云天、陪伴着自己的江云光……甚至还有理解了自己的江冥蝉。

    江云章勉强共情同位体的痛苦与身份造成的拘束，却懊恼同位体的软弱。另一方，同样名为江云章的个体却在艳羡现代记忆中骄傲到难以接近的江云天，以及看上去纯真乐观，没有任何烦恼心事的江云光。他甚至对江云章选择去与积紫城继承人交流，透露出些许他对艺术的向往感到气愤。

    连自己年幼的妹妹都已经下定决心维护纯粹为了保护家族而作斗争，身为养子的自己怎么可能将自己身上的种种灾祸一笔带过，远离战斗去追逐区区一个艺术？区区一个喜好？血兽的世界可没有时间留给无用的风花雪月，江云章这个个体必须保护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将时间用在什么追逐艺术理想上。

    就算喜欢又怎样？与家人和养育之恩相比不值一提。

    两个灵魂都如此鲜明地感受到了彼此之间观念的差距，因而江云章也就越发在意自己在杜凌霄身上看到的共同性。

    他其实并没有太过穿越的经历与记忆。被江家收养以后，他偶尔会在睡梦中附身于那些平行世界中的同位体。尚且没有这种观念的孩童立马就被眼前的血腥世界吓得瞳孔地震，而因缘巧合被他附身的刘云章早就已经发疯失去了控制。从对方脑海里涌上来的可怕回忆成为了江云章的童年阴影，导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千方百计想要立刻回到自己的现代社会。

    他积累了几次经验后在意识到自己的同位体大都出身邪恶，严重者甚至助纣为虐做出了不少坏事。这让拥有正确三观，希望追随着杜凌霄帮助更多人的江云章对自己的本性产生了深刻的质疑。愧疚于自己的同位体偏离了杜凌霄的行为准则，成为了杜凌霄与社会的敌人，将灾祸带到了无辜的人群身上。

    在他表露出十分严重的抗拒甚至不睡觉来拒绝穿越以后，这种经历便开始逐渐减少，最终销声匿迹。直到与他的太阳在画展上相遇的那天夜里，他时隔多年再一次穿越异世界，依凭在了林云章的身上。

    此前由于他千方百计想要快点回到现代社会，他从未停留过长时间，再加上同位体大多不是什么好人，人际关系网中并没有杜凌霄存在。因此他并不曾与平行世界的杜凌霄有过太多往来，顶多是同位体曾经听到过某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度邪大侠是他第一次与杜凌霄的同位体长时间相处，因此也越发难以判断杜凌霄同位体们之间的差距。

    冯舞清的态度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冯舞清连他被替换都看不出来，更何况杜凌霄？同位体相同的灵魂恐怕在冯舞清眼中也拥有相同的色泽，他没办法通过分析冯舞清的行为判断度邪大侠是否依旧是原装。

    可是我绝对不会认错杜凌霄。

    江云章握着通讯器皱眉。

    这样熟悉的言语、这样熟悉的神情、莫名的对江云章的信任……

    可恶，都怪追随灵水教的林云章和只关心墨水区的江云章！要是这两个家伙回忆里有度邪大侠和积紫城继承人的清晰记忆，我现在哪里需要这么纠结！

    没用的家伙们。真丢云章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