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夜深人静,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疾驰而过,车灯如游鱼般从阁楼顶上滑过,随即消失不见。

    辗转反侧半天也睡不着,祝好睁眼看着转瞬即逝的光影发呆。

    虽然案子结了,她却没有半分破案的喜悦。想起方诗言的话,心里更是难受得紧。

    她唤出系统,问道:“这些案子的起因、发展和结局全都是你们设定好的吗?”

    系统回答:“本来应该是的,但因为剧情已经脱离了我们的控制,所以除了开头之外,您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影响剧情的走向。不论过程如何,只有走到设定的结尾,才算完成剧情。”

    哦,蝴蝶效应是吧。

    祝好又问:“那这个案子是不是没结束?”

    系统犹豫了一下:“宿主,抱歉我不能剧透。”

    又玩故弄玄虚这套。

    祝好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故作不满:“你们游戏是不是出bug了?”

    系统很快否认:“宿主,目前没有发现bug。”

    “那为什么这回没有弹出那个‘恭喜您进入下一阶段的剧情’的提示?”

    “因为这一阶段的剧情还没有完成,宿主。”

    说完这句话,系统沉默了三秒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然而为时已晚。

    这个案子果然还没有结束!祝好腾一下坐起来,翻身下床,踩着楼梯来到了一楼客厅。

    她猜得没错,对方诗言的审讯只是解开了表面的疑问,更深层的真相还有待挖掘。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程述房间门下的缝隙隐隐透出一丝光亮。

    他应该还没睡,隔着门能听到房间里细微的说话声,像是在和谁打电话,但是听不大清楚通话内容,只能隐约分辨出“玉”“貔貅”之类的词。

    片刻后,说话声停了,祝好才伸手敲了敲门,明知故问道:“老大,你睡了吗?”

    里面传来程述含糊的声音:“嗯,早就睡着了。”

    祝好当作没听见:“那你能不能醒一醒,我有事想跟你说。”

    程述回她:“不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我可要开门了啊。”

    祝好作势拧动门把手,本来只是装模作样吓吓他,没想到门居然没反锁,一拧就开了。

    她吓得一激灵,刚想把门关上,白眼狼就冷不丁从她脚下钻过挤进门缝里,用肥硕的身体把房间门给顶开了。

    大概是没想到祝好真的会开门进来,程述一下子也愣住了,举着哑铃的手停止在半空中。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陡然间凝滞,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祝好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上,隐晦地咽了下口水。

    直到白眼狼“喵呜”一声打破宁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捂着眼睛嗷了一嗓门:“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程述对她恶人先告状的行径感到无语:“我也没想到你会半夜十一点来开我房间门啊。”

    祝好把锅甩到了白眼狼身上:“不是我开的,是白眼狼!”

    好在程述没有跟她就这个话题纠结下去,无奈地放下哑铃,从床边拿起一件T恤套在身上:“大半夜不睡觉,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好这才想起自己下楼的目的,清了清嗓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想跟你聊聊方诗言的案子。”

    程述不以为然:“方诗言的案子有什么好聊的?证据确凿,她也已经招供了。”

    说着把白眼狼从床上抱起来扔出客厅,接着就要关门。

    祝好堵在门口不肯罢休:“十分钟,就十分钟,我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真服了你,大半夜把人从房间里薅出来跟你聊案子。”他叹了口气,绕开祝好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苏打水,把其中一瓶扔给她:“十分钟倒计时开始。怎么,你觉得人不是方诗言杀的?”

    祝好摇头。

    在1808号房的床单和吕宏远身上都提取到了方诗言的DNA,并且警察也在她宿舍的衣柜找到了监控视频里出现的风衣和帽子。

    这一切都能证明,她和吕宏远的死脱不了干系。

    根据方诗言的供词,她的作案手法和作案时机都十分明了,可祝好却觉得她的作案动机有些奇怪。

    她当初选择忍气吞声,默默忍受吕宏远的凌辱,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忍看到妈妈继续被病痛折磨,更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

    可吕宏远一旦死了,就算警方查不到她,她也一样会失去所有经济来源。

    那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换个问法,到底什么才是她费尽心思杀死吕宏远的导火索?

    程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饶有兴趣看着她:“你觉得为什么?”

    又来了。

    祝好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又想像白天那样打发我。”

    “这不是打发,是讨论,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这话说得义正严辞,祝好一时竟没法反驳。

    她认真思索了一番:“难道是因为吕宏远做了什么太过分、而且让她无法忍受的事?比如虐待、殴打什么的。”

    程述否认了她的想法:“如果是这样,那在审讯的时候她就应该说出来,而不是用‘我实在不敢反抗,又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来一笔带过。”

    有道理。

    如果她真的遭受过吕宏远的虐待,那么说出来至少还能在法庭上为自己争取更多机会。可她对自己的作案动机却描述得很模糊,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

    祝好想了想:“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啊不,推测。按照叶怡然生下吕可的时间推算,她至少在18岁之前就认识吕宏远了,会不会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们想的要久得多?换个说法,会不会他们认识的时候,叶怡然的年龄就跟方诗言差不多?”

    警方对叶怡然的社会关系进行过调查,发现她的背景十分清白,从十三年前来到淮江市之后就没有任何上学或者工作的记录。

    十三年前,她恰好只有十三四岁。

    程述迅速反应过来:“你觉得吕宏远有恋童倾向?”

    祝好点点头,同时感到一阵恶寒顺着脊背爬上颅顶。

    ——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么在叶怡然生下吕可,并且年龄逐渐增长,吕宏远很快就对她失去了兴趣,所以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早已名存实亡。

    吕宏远需要新的泄欲对象,在见到方诗言的第一面,他就把这个腼腆、胆怯的女孩当成了新的猎物,戴上一副伪善的面具,将她一步步引入圈套中。

    程述眼帘微微一垂,若有所思:“这么想来,吕宏远的行为的确很符合剥削型儿童性侵者的特征。”

    祝好那颗勤学好问的心燃了起来:“展开说说,什么是剥削型性侵者?”

    “儿童性侵者被分为几种类型:固恋型、退缩型、剥削型和攻击施虐型。”

    “剥削型性侵者的原始作案动机是满足自己的性需求,所以他们会不择手段,抓住对方的弱点,采用各种策略逼对方就范。剥削型的行径可包括口头恐吓、限制、操控、威胁、身体接触,利用受侵害对象的天真、无助和敬畏心来阻止他们任何形式的反抗,并获得他们的服从。”*

    这么一想,吕宏远在侵犯方诗言时说的那些话,不就是恐吓和威胁吗?

    程述继续道:“但是方诗言性格懦弱,习惯逆来顺受,属于负担型的性侵对象。《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你读过吗?她跟里面的主角比较相似,虽然知道自己在受侵害,却因为各种原因选择忍气吞声,甚至是说服自己爱上施害者。如果不是有外力推动,她应该不会做出太过激的行为。”

    “外力推动?”祝好脑子里打过一道闪:“你说的这个外力会不会是叶怡然?”

    毕竟从请私家侦探去跟踪偷拍到吕宏远坠楼后,叶怡然的一系列举动都很诡异,很难不让人起疑。

    程述嘴角闪过一抹笑,答非所问:“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去吕宏远家的时候,他墙上挂了很多字画,架子上也有很多摆件?”

    祝好点点头,第二次去找叶怡然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那些名画和摆件都不见了。当时叶怡然说是担心自己睹物思人,所以收起来了。

    她不解:“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述轻笑一声:“睹物思人?吕宏远摆在门口鞋架上的鞋子都没收拾,反而把值钱的摆饰给收拾了。”

    祝好忍不住问:“有多值钱?”

    “那些字画和摆件都是藏品级别的,价格不菲。就拿柜子里那只玉貔貅来说,上好的羊脂白玉、精致的雕工,我找人问了下市场价。”他伸手在祝好面前比了个“耶”:“至少也值这个数。”

    祝好愕然:“就这么小一个玩意儿,要两万块钱?”

    程述扶着眉心,看她的眼神里写着“你怎么就这点儿出息”:“再加个零。”

    二十万?

    祝好抹了把汗,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不一样,六位数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摆在柜子里,也不怕被人给薅走了。

    “你的意思是,叶怡然可能把那些东西变卖了?”

    程述不置可否:“我已经让人打听了,这种质量上乘的玉器出现在市场上,玉石圈子的人一定会有耳闻。”

    没想到他人脉还挺广,看来这几年的私家侦探生涯也不只是替人抓猫找狗了。

    不过祝好想不明白,叶怡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毕竟吕宏远死后,他的大部分财产都会归到她名下,根本不需要急着把这些东西卖掉。

    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祝好突然想到什么,转头问程述:“你也觉得这案子有疑点吧?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打电话向人打听玉貔貅的事儿。”

    “想到了就随便打个电话问问而已。”程述斜乜她一眼:“等等,你半夜开我门就算了,还偷听我讲电话,到底想干什么?”

    “谁偷听你讲电话了,要怪就怪这房子隔音太差。”话虽如此,祝好还是莫名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当初是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叶怡然的?”

    “一个老客户。”

    “哪个老客户?”

    程述随口答道:“一个姓陈的富太太,她好像跟叶怡然关系还不错。”

    祝好想起那天替他接起的那个电话,眼睛一眯:“不会是那个‘很烦,尽量不要接’的陈太吧?”

    他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祝好嘴角泛起一个不怀好意弧度,搓了搓手道:“她不是一直想约你吃饭吗?你能不能——”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抬起手掐断了她的话:“不能,我只卖艺不卖身。”

    祝好双手合十,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老大,求你了。”

    他面无表情,完全不吃这套:“不要。”

    祝好啧了一声:“我又没让你委身于她,吃个饭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你也知道,这些富太太之间最喜欢聊八卦了,你一定能从她那里套出些什么话来。”

    程述不屑:“八卦有什么用?”

    祝好摆出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八卦不会凭空出现,一定是基于某件事实衍生出来的。只要用心分辨,就一定会有收获。”

    他还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十分钟到了,谈话结束,请你滚回去睡觉吧。”

    祝好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如果你答应了,我就承包一个星期的家务活,外加你的一日三餐。”

    程述这才来了兴趣,挑了挑眉:“你还会做饭?”

    祝好没好气道:“反正吃不死你。”

    他露出沉吟不绝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这场交易值不值得,半晌终于伸出一只手指:“一个星期太少了,一个月。”

    “哈?!”祝好恨不得冲进厨房拿把水果刀掀开他的脸,看看脸皮到底有多厚。

    程述悠然自得地抱着双臂:“你说得很有道理,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叶怡然的交际圈很窄。这么想想,好像也真的只有住在她家附近、经常跟她一起喝下午茶,还能把我介绍给她的陈太对她比较了解了。但是陈太呢,每天又要打麻将,又要去美容院,忙得很,想把她约出来可不容易啊。”

    祝好捏紧拳头,开始给自己洗脑:罢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毕竟必须把这段剧情过完,才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而且一想起方诗言的遭遇她心里就难受,或许只有查明真相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最终她咬了咬牙,默默咽下了这口气:“行吧,一个月就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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