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耳边传来了问询声,像锯木头般沙哑的声音听得林衔芦心头一跳。

    她看向发声处,对面延伸出的半个货架后还有个小门。

    男人从门内探出了半个身子,紧盯着他们,手背在背后把门拉上了。

    走近了,林衔芦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男人看着五十岁上下,脸上肌肉松弛,头发也零零散散白了不少。尤其是他的眼皮,盖住了半个瞳孔,尖锐的眼角让他多了几分奸诈和阴狠。

    无视对方打量着自己时不善的视线,林衔芦淡定道:“我来找同学。”

    “同学?”男人眼神狐疑。

    林衔芦点点头:“是的,我是唐琳苒的大学同学,找她有点事。”

    男人做恍然状,又追问道:“大晚上的,你找那丫头有什么事?”

    看起来不是很好说话的人,林衔芦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了红色的纸钱。

    确定他的注意力已经落到了手上,林衔芦在他面前,慢慢地,把纸钱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又拿了个装着零食的盒子,压住了一半。

    “我找她,当然是有自己的事情,你放心,没什么大事,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

    这一套连招下来,男人浑浊的眼睛都有神了,连连点头,忙不迭道了几声好。

    林衔芦和周徐之对视了一眼,往旁边走了两边,男人赶忙上前。

    他拿起了桌上的纸钱,连连数了两遍,才依依不舍地折好塞进了衣服里的口袋

    天嘞,就带个路的事情,都能拿这么多钱!不愧是大城市来的人。

    这学啊,是让唐家那小丫头上对了。

    男人笑的见牙不见眼的,等人走出来了,迫不及待把门带上,再把门上的锁给扣上。

    拽了拽门锁确定锁好了,他才放心地走去前边带路。

    一路上,他的态度都几乎谄媚。

    七拐八弯了好几次,三人走到了一扇紧闭的大门前。

    男人主动上前敲了几下,等了一会儿却没听见动静,面上挂不住,转头和林衔芦他们尬笑了两声。

    又猛转过头,继续“砰砰砰”地拍门,一边拍还一边朝里边大喊。

    片刻之后,门里终于传来了声响。

    “谁啊,大晚上来敲门?”

    女人满含怒气地大吼道,把拖鞋走得劈啪作响。

    “是我,老张。”男人松了口气,也扯着嗓子大喊道。

    门刷一下被拉开,但打开的缝隙很小,只够露出了一张脸。

    这张饱经风霜的脸,眉眼间还能看出点熟悉的影子,结合着年纪,应该是唐琳苒的母亲。

    “怎么是你?你来找我干什么?”她不耐烦道,“有事快说,没看见我正忙着吗?”

    最近这女人怎么老是一副这样不耐烦的态度,男人不自在地往后瞄了一眼。

    在“大财主”面前被吓了面子,男人收到钱的好心情都败了大半,唯恐让他们觉得自己不靠谱,丢了其他好处。

    他冷着脸道:“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吗?!”

    见他态度强硬起来了,女人的脾气反而下去了。

    终归是一个村子里的,面上不好闹得太难看,女人稍微软下了声音:“能能能,当然能。”

    说着,她警惕地看向了一直待后边的林衔芦他们:“你还带谁来了?”

    从刚刚起那俩年轻人就没出过声,差点真给漏了。

    林衔芦自然是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就见,男人嘿嘿一笑凑近和女人说了些什么,就是声音太轻了她没听见。

    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女人的脸色骤变。

    最近的事这么重要,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下顾不得同不同乡了,她沉下脸,推开了男人挡住视线的身体。

    没等林衔芦说话,她就要赶人:“这两天我们家有事很忙。快走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这可不行,人都没见到呢。

    林衔芦紧跟着变了张脸,她双手抱着胸,看着两位眉头推推搡搡的动作眉头一挑:“你是唐琳苒她谁?”

    看着是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

    “我是她妈妈。”女人瞧了她一眼,试探着回道,“你找她做什么?”

    林衔芦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说,唐琳苒这家伙到底在不在家。”

    “她弄坏我东西我还没说什么呢,她倒好,人说跑就跑,既不道歉也不赔钱的。”

    “怎么,当我好欺负啊!”

    若是许湫在场,就会发觉,林衔芦这副样子完全是从她那学的,不管是瞪眼蹙眉还是阴阳怪气的样子,简直是一比一完美复刻。

    见女人没反应,她又加了一剂猛料。

    “我那串项链可要十二万,我警告你们,再不滚出来见我赔我钱,我就报警了!看警察治不治的了你们!”

    此话一出,女人刚刚还淡定的面色骤然就变了,腿一软差点就摔了。

    扶着门她从里边走出来,半掩上门,赔笑着安抚道:“哪能呢哪能呢,我们家小苒这么乖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是不是你们弄错了啊?”

    林衔芦毫不客气:“有没有搞错我能不知道,你们就把她叫出来,我们商量商量怎么赔钱,直接把这事解决了就好。”

    “这……”

    女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心里恨不得把那净会“惹是生非”的小女儿拖出来,活活打死都难消她心头之恨。

    就说不能让她出去上什么大学,花了这么多一笔钱没赚回来,还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

    这可是十二万,不是十二块啊!一想到要为这赔钱货付十二万?!就痛得她心里直滴血,怎么也不愿意给出去。

    但又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要是报警了,他们家都要完蛋!

    看女人几经变化的表情,林衔芦心下了然,这关是过了。

    就是要他们使劲儿够够还是能够上的,但会让他们无比肉痛到不愿意支付的价格。

    一想到自己刚拿来还没捂热的钱就要这么给出去,女人心里就有了千般万般的不甘心。

    她看了又看,突然眼睛一亮,放软了声音劝道:“我们也不是不愿意赔这钱,你看这也不是一笔小钱了,总得给我们点时间准备一下吧。”

    “说起来,我们家最近也有点喜事要办,你要不先回去,等等再说……”

    林衔芦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哄我的,我要进去看看你们在办什么喜事,还要见一面唐琳苒。”

    女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按耐住心里的火气,答应了下来。

    林衔芦就跟斗胜了的公鸡似的,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周徐之则目瞪口呆。

    在他面前,林衔芦一向是个沉稳的性子,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他还有点想笑。

    不过,他倒也没拖后腿的行为,乖乖得做了个挂件,跟在林衔芦身后进去了。

    从那个数字出来起,男人就心道不好,眼睁睁地看着场面发展成了这样,脚一动就想跑,只恨不得自己长了八条腿。

    就看见进去前,女人瞪了自己一眼,做了个口型。

    ——“你完了”。

    男人叫苦不迭,他哪知道人找过来是为了这种事情,现在倒好,真要把人得罪透了。

    看见门关上了,他撇着嘴给了自己一巴掌。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

    “哟,怎么还打了自己一巴掌。”

    男人定睛一看,是隔壁听见了动静,开了窗户来看热闹呢。

    看他趴在窗框,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还在悠闲地磕着瓜子,就猜到他把这热闹看全了。

    “呸。”男人冲他啐了一口,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转身就走。

    他还是赶紧回家里呆着,这两天都避着他们一家走吧。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这点插曲,已经进了唐家的林衔芦自然是不知的。

    “我姓陈,你们叫我陈阿姨就好了。”陈芝红拉来两张椅子,“麻烦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了,我去叫琳苒过来。”

    “知道了。”林衔芦嘴里敷衍地应了一声。

    她继续演戏,用挑剔的目光看了又看那两张椅子,怎么都藏不住眼里的嫌弃。

    林衔芦看向一直跟着她哑巴样的周徐之,冲他点点头,又冲那张椅子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

    周徐之从善如流,抽了几张纸,光干擦还不够,问了陈芝红在哪里有水后,用湿的擦了两遍,又用干的擦了两遍。

    确认上面一点灰都没有了,才把椅子搬到了林衔芦屁股后。

    林衔芦坦然坐下,像是这时才注意到,陈芝红的身影,诧异问道:“你怎么还在这?”

    被她的态度气了又气,陈芝红闭了闭眼睛,压下自己的火气,沉默地转身离开。

    她不敢朝林衔芦他们发泄,这火气,自然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房间里,坐立不安的少女时不时走到窗前,观察一下外边的夜色。

    自从她回来那天起,唐琳苒就一起被分开关起来了。

    他们拿走了所有的通讯设备,房间里,那个曾经拿来看时间的闹钟早就耗尽了电量,停住了跳动。

    但时间不会因为闹钟的停摆而停滞。

    这几天,她都只能靠着天色来判断过去了几天,今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打去电话,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一想到那通电话的主人,靠谱到跟定海神针似的人,唐琳苒做了两次深呼吸。

    没关系,她们一定能得救的。

    倏然,门被猛地推开,伴随着难听的骂声,有人闯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唐琳苒下意识一个缩瑟,看向她的眼神意外的有些害怕。

    “死丫头,赔钱货!”陈芝红毫不犹豫拧向了唐琳苒的耳朵,死死揪住了就往上拔,“我就该一出生就把你溺死,早点把你卖给村头那些老光棍做老婆!”

    唐琳苒死死咬住嘴唇,垂眼咽下喉间的痛呼。

    果然,见她一声不吭的样子,陈芝红很快就失去了继续的兴趣,骂骂咧咧地甩开了她。

    “跟死了一样,我踹狗一脚还能听到声音呢,连狗都不如……”

    唐琳苒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我问你。”陈芝红盯着她,“你在学校都干了什么,要赔你同学这么多钱啊!”

    说到这里她就憋不住火气了:“她都找到家里来了!十二万,我把你卖了都卖不到十二万!”

    她没干过这事!唐琳苒的反驳差点脱口而出。

    但马上,她就想到了一种可能,激动得全身颤抖起来。

    不知道前情,她不敢说太多,哽咽着慢吞吞给自己辩解:“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哭哭哭,哭什么哭!”陈芝红只当她害怕,又拧了她一下,“你不是故意的?光这样说有什么用,胆子还没芝麻大,我看见你就恶心!”

    唐琳苒又痛得抖了一下。

    这一下没解气,但“客人”还在外边,陈芝红也不敢做得过分,也不管她疼不疼,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至于其他的,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姐姐。”

    “你最好掂量掂量,搞搞清楚哪些是自己能说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不会还要我教你吧。”

    半分钟后,唐琳苒跟着停下了步子。

    地方是熟悉的地方,唯一不同的身置其中的那个人,直到看见了她,唐琳苒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到了实处。

    没等唐琳苒开口,手被一阵加重的力道紧紧攥住。

    她偏头,就见陈芝红冲她挤眉弄眼的。

    唐琳苒知道这是陈芝红在提醒自己,刚刚过来的一路,她就一直在反复叮嘱她,“到了对方面前也要这么哭”。

    “这些小姑娘看着傲,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唯一强一点的就是有钱。”

    “这笔钱对我们来讲是一笔大钱,但对这些大小姐来说根本就不是个事,你还是她的同学。你就哭,扑到她身上冲她死命地哭,她肯定不会怎么难为你的。”

    现在她确实想哭了,唐琳苒想。不过,原因并不是陈芝红说得那样。

    看到林衔芦,她就看到了逃离这里的希望。

    两个人都没说话,沉默中,就在周徐之打算提醒林衔芦一下,陈芝红先开口了。

    “你们先好好聊聊,朋友间哪有隔夜仇的,对吧。”她拍了拍唐琳苒的肩膀,又推了她一把,“和你朋友好好解释解释,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虽然面上笑容真诚恳切,在心里陈芝红翻来覆去地已经骂了她八百遍。

    真是一点都不积极,原本她还想留下来的,现在也全都泡汤了,放这死丫头一个在这是真不让人不放心。

    说完这话,陈芝红也不得不走了,两步一回头的,看起来颇有点依依不舍的意味。

    看着她的背影,林衔芦由衷赞叹起陈芝红套近乎的能力。

    就这么两句话,双方的关系便从同学变成朋友再变成了好朋友,简直是质的飞跃。

    等陈芝红的背影看不见了,唐琳苒松了口气,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看着她踌躇的步子,林衔芦在心里叹罢,柔声问她:“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就能扛过去的事,一旦有人关心后,反而控制不住地感到委屈。

    听到林衔芦关切地询问,唐琳苒鼻子一酸,视线范围内都蒙上了一层雾,花了。

    “没,没事。”她抬手擦了擦眼泪。

    在两人凑得极尽的距离中,唐琳苒看清了林衔芦的脸,还有她眼中的心疼。

    和两年前帮泮颂月时相比,林衔芦更成熟了一点,但,还是那样的坚韧,那样的可靠。

    至于之后她们再聊了些什么,周徐之就不知道了。

    看到唐琳苒流泪的瞬间,他便默默转身,主动出门给她们放风去了。

    自然也没听见之后的那声祈求。

    “衔芦,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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