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隔音很好，隔着门板听不见里边的声音，寝室内安静得如一潭死水。

    两个人都在林衔芦右手边，她一看去先后和她们对上了视线，三个人眨着眼睛试图通过眼神传递自己的意思。

    ——他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林衔芦刚回来就如此突兀地直面了这情况，实在没跟上事件的发展，明明才过了一周，两人之间就更走了半部电视剧的剧情一样。

    唐琳苒和曾凝对视了一眼，齐齐朝她摇了摇头。

    泮颂月这周出去玩了，也是今天下午回来的，从回来到现在行事作风一如往常，没见她提起过自己的男朋友。

    看了一眼仍然紧闭着的浴室房门，唐琳苒扯了扯两人的衣袖，用气音小声问道：“我们要……问问吗？”她小心翼翼指了指浴室。

    这么一问，她们又犯难了。

    张了张嘴，曾凝正想说些什么，房门打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瞬间安静如鸡[1]。

    泮颂月出门时还是一副气到了极点的模样，但从门走到位置上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她又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如往常一样了。

    “不好意思打断大家了，刚刚说到哪里了？”泮颂月安稳坐下，露出了个耽误了别人而有些内疚地笑，“我们继续吧。”

    “小月”忽略了曾凝的阻止，唐琳苒还是坚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他最近……吵架了？”

    她还是有些紧张，含含糊糊地发问，连邱靳的名字都不敢明说。

    泮颂月茫然了一瞬，然后就跟变脸谱一样刷一下变了脸色，那双平常提及邱靳时总是含羞带怯的眼睛也被厌恶覆盖。

    她性子一向软和，能让她如此态度，邱靳得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曾凝刚刚还有些埋怨唐琳苒的嘴快，——她一向不喜欢参活进别人的事情里，担心成了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但一看到泮颂月这样子，砰一下拍着桌子就站起来了。

    “他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她不可置信地大喊道。

    “好好好，亏我之前还夸他，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呢！”曾凝看起来很想冲到对方面前指着鼻子骂他，或者狠狠揍他一顿，“他居然还敢来找你？”

    你还没见过更不是东西的人呢。林衔芦默默在心里感慨道。跟捅了人渣窝似的连着经历了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她居然有点见怪不怪了。

    林衔芦没说话，就默默听着，想看看还能再见到什么样的新物种，就见刚刚还怒气蓬勃的泮颂月倏然僵住了。

    林衔芦恍惚看见了对方眼里闪过了一点红芒。

    但那点艳色消失地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林衔芦忙定睛观察，但细瞧了好一会儿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她有些疑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小月，小月！”

    提高的音量同时惊醒了瞧到入神的林衔芦，下一秒，她听见了泮颂月有些飘忽的声线。

    “他，他做了很坏的事！”像是在肯定，又像是在说服着谁，泮颂月呐呐着重复道，可一旦要说些具体的事情，她也只能支支吾吾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下谁都能看出来事情的不对了。

    曾凝和唐琳苒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诧，又看向林衔芦，却见她正认真盯着泮颂月，好像要从她的脸一直看到她身体里边。

    曾凝咽了口唾沫，她哪里见过这幅场景，但对泮颂月的关心暂时压倒了一切，她伸出右手在泮颂月的眼前摆了摆。

    曾凝刚做了新的美甲，亮闪闪的猫眼也不及食指甲片上的那颗钻显眼，寝室里开了灯，钻面不平的棱角在灯光下闪着凌凌的光点，泮颂月一愣，似乎短暂地脱离了出来，神色恍惚地盯着那只白皙的手瞧。

    “小月，小月……”似乎怕惊扰了什么，曾凝小声呼唤道。

    在这几声锲而不舍地呼唤声中，泮颂月终于舍得从那颗钻上移开目光，看着曾凝，缓缓点了点头：“……嗯。”

    见她似乎慢慢恢复了，曾凝和唐琳苒齐齐松了口气。

    她们也不敢再提及邱靳哪怕一点，急急地就要略过这个话题，心里倒是打定主意了，等泮颂月恢复了就告诉她这件事，不管是看神经科还是身体，都要去医院好好查查。

    最好是都查一遍！

    但松了的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去呢，耳边突然再次响起了让她们心惊肉跳的疑问。

    林衔芦：“所以你为什么要和他分手呢？小月？”

    唐琳苒、曾凝：“……！！”

    林衔芦真是，一声不响，一响就响了个最大的。

    “……为什么，要分手？”泮颂月呆呆地重复了一遍，她其实也不明白，但心底不断涌动着的蔓延的情绪告诉她，她是厌恶着这个男人的。

    “是啊，为什么呢？”林衔芦轻声诱哄道。

    泮颂月眼中情绪挣扎难辨，脑子忽地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她紧紧抱住了头，发出了惨叫。

    抓到你了！

    曾凝和唐琳苒已经完全吓傻了，被尖叫声一激就要扑上去，在她们抱住泮颂月之前，林衔芦伸出手指，直直点在了她的眉心。

    只听林衔芦轻呵了一声什么，唐琳苒还没反应过来，泮颂月身上遽然爆发的红光耀眼，灼人眼的血线从她的眼尾逸散开来，一直蔓延到了颧骨，还有要扩散的意思。

    也就在此处，肆无忌惮的血色被截断，金色光束在林衔芦指尖迸发，跟抢占地盘一样掠夺、覆盖，生生逼退了它。

    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一连串地砸在了地上，从地上响起了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定睛一看，是十几颗木制的珠子。

    珠子是有些不规则椭圆，表面上还刻着起伏的花纹，通体乌黑，看着有股奇怪的感觉。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们呆呆地看向了林衔芦，她面容沉静，带着胸有成竹般地掌控感，好像刚刚诡异的情景完全不值一提。

    安静的氛围中，泮颂月的疑问声响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曾凝的目光艰难地将目光从林衔芦身上移开，落到了泮颂月身上，她似乎是恢复了，眼神清明澄澈，右手还摸着自己的额角，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要把自己包围的三人。

    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曾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讲起，毕竟她也没理清头绪。

    蓦然，三声手机的震动声先后响起，曾凝顺着声音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提示有新的好友通知。

    她的脑子还没拿定主意，身体自发地拿起了手机，解锁后她点开软件一看，也是这次的‘涉事人员’：“是邱靳，他想说想见见我们，问问知不知道小月怎么了？”

    泮颂月纳闷极了：“啊？我，我怎么了吗？”

    背景声中，泮颂月的疑问声清晰，但并没有人在意她都说了什么，唐琳苒也应道：“邱靳也加我了。”

    很好，林衔芦看都不用看，也猜到了自己会收到什么消息，她沉吟了一番，看向了自己对面仍是一头雾水的家伙。

    “去见见他吧，我也有点事要问他。”

    *

    时间是晚上，事情又是个不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下直说的，林衔芦收拾收拾，干脆带着几个人去了宋玥舒给自己买的房子。

    房子就买在学校旁边，房子是林衔芦录取通知书一到就买好了的，钥匙倒拿来了没多久。

    林衔芦平常都住在宿舍，公寓里还是她第一次来时的样子，布置很简单，虽然准备过家里来朋友时需要的东西，比如凳子，但一行有五个人，林衔芦还是从别处搬了一张凳子。

    放在平时，417的室友们肯定要好好打趣她一番，但有重塑了她们三观的事在前，泮颂月的身上还没解决的危机在后，两个人都只顾着紧张了，哪还来得及做别的。

    至于邱靳，他已经完全被泮颂月变了又变的态度打懵了。

    一收到消息他就立马赶了过来，看到态度平和的泮颂月时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结果对方直接就迎了上来，态度亲昵，一副比自己还茫然的样子，问大家怎么都怪怪的。

    尽管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邱靳还是诚实地，毫不犹豫地坐在了泮颂月身边，试探着重新靠近对方。

    旁边则是相互依偎的曾凝和唐琳苒，这种时候有人陪着，就觉得会好受很多。

    看着小情侣暗戳戳的小动作，现场的氛围总算是松弛了一点，冰块表面化开了水珠，不断增多后终于承载不住重量，慢慢滑落。

    “你们，谁先说说最近都发生了什么？”因为情绪是最稳定的那个，而独自坐在了四个人对面的林衔芦开口问道。

    最近？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泮颂月困惑地眨了眨眼，尽管坐在了几个人的中间，周围人却带着她完全不能理解的默契，好像有一层隔膜，挡在了她和所有人的中间。

    “哦对，还有你呢。”林衔芦走到了泮颂月面前。

    她长得高，泮颂月又是坐着的，需要仰起头才能看见她的脸，这一抬头，还看见了她的双下巴。

    从开学起，她们已经一起相处了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里，林衔芦对谁都是先带三分笑，总是温和又包容的样子。

    泮颂月总觉得她身上带着股神性，温和、悲悯又包容，可也很有距离感。就像画中的神女，漂亮又圣洁，却和她们有着十足的距离。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心里蹦出了道奇妙的想法。

    哦，原来衔芦这样的人也有双下巴。

    林衔芦自然不知此时对方心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她伸出右手，轻轻在她眼前打了一个响指。

    这道响指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泮颂月封存的记忆，被绳子束缚住的卷轴一点一点被无形的力量推开，褪去颜色的黑白卷轴重新渲染上了色彩。

    与之相对的是泮颂月逐渐惨败的脸色。

    逐渐回想起这两天自己都做了什么，泮颂月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男友。

    这几天一想到邱靳就会升腾起的厌恶没了扎根的土壤，只要轻飘飘一阵风，就被吹了一干二净，但作为“爱”的情感随随便便就被覆盖，连情绪都不被自己所掌控的感觉太过于可怕，泮颂月简直头皮发麻。

    时刻关注着女友的邱靳迅速捕捉到这点情绪变化，拉住了对方搅着的双手，包在了自己的手里，他们都侧着身子，膝盖倚着膝盖，做这动作也轻松。

    “我先来吧。” 邱靳安抚地摸了摸女友的手背，看向了已经回到位置的林衔芦，主动接过了话头开始了自己的讲述，“阿月是从前两天开始不对劲的。”

    “我们原先约好了这两天去海边看日出，结果周五下了课，我们一见面，她就变了脸色，说要……”说到这里时，邱靳皱紧了眉头，不太愿意再讲一遍，“说要分手。”

    他轻而快速地过了一遍那两个字，而后犹疑着说道：“我第一反应以为她在开玩笑，但她实在太认真。我当即拒绝了，她毫不犹豫就转身离开。”

    邱靳：“之后不管我怎么联系她，她都不愿意和我再接触，情绪很激动，只是不停重复着要分手。”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发觉不对了，更别提是对泮颂月那么了解的邱靳。

    “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泮颂月不知所措，只能攥紧爱人的手寻找支撑，“这两天，只要一想到阿靳，我就会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感到无比的恶心和厌恶。”

    说到这里，泮颂月狠狠打了个哆嗦。

    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操纵了思想，做出了一系列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情，比起他们这些听众，她这个直面了一切的当事人才是最感到惊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