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团

    房内是仿古欧式的布置,桌上摆着一座九底烛灯,烛影在静风的空间内纹丝不动,无声流着蜡泪。

    季时宴斟酌几息,谨慎道:“我们的交易货品都很寻常。目前仍处在建立信任基础的阶段内,无论是我们还是帝国,都不会真正表明自己稀缺什么,所以也没法从这点上推断他们的投入倾向。”

    蔚舟有所预料,换个种问法:

    “之前我回帝国时,借了你们商队的便利,那次我便发现,他们对商队的检查很是宽松。以及这几个月内,无论是我托你们带东西给江澜,还是你们有意无意地探听消息,帝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显然季时宴也有此感,他补充道:“不仅如此,贵族在进出口利益上做了很大让步,无论是关税还是最终定价,都远未达到我的心理预期底线。”

    这一句更是加大了蔚舟心里的怀疑,她无意识地摩挲杯子上的花纹,烛光在她眼底跳动,印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贵族同意通商,必定是为了商贸的巨大利益,可他们却主动放弃了这份唾手可得的财富,岂不是互相矛盾?

    若说是为了长线合作——

    “他们有没有提过,要建商用的通讯频道呢?你们单靠人力联系,很不方便吧?”

    帝国和联邦各自用着不同的区域网,只有军用频道可以跨境联络,这也是当时蔚舟被停职后联系不上总司的原因。

    先前两国没有联络必要,如今有了通商需求,合该共建一条联络线才对。

    但季时宴说:“帝国没有提过。我们只在每次交易会面时制定详细的计划,之后一丝不苟地执行,确保中途不出变故。”

    “好,我知道了。”眼见他也没什么关键消息,蔚舟放下杯子,“谢谢你的消息,改天请你吃饭。”

    这便是要送客了。

    季时宴很识趣,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却又忍不住回头看她。

    女人坐在烛灯下,任由昂贵的礼服裙摆落在地上,手指顺着珐琅彩的瓷杯杯沿转着,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你知道——”

    蔚舟闻声抬眼,歪了歪头,那是一个表达疑惑的小动作。

    季时宴承认自己有私心,却也没到做小人的地步,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她:

    “你知道江澜复职了吗?”

    蔚舟心中一跳,蹙眉道:“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季时宴保持着开门的动作,侧身回望她。

    女人的声音仍旧镇定,放下杯子的动作却略显急促,连茶水溅在手指上也没注意到。

    “上次交易时,我手下的人听对面抱怨,说是通商一事原先是林勋负责,但过几天有位休假的执行官返工,便要移交到他手里。我猜这人应当是江澜。”

    江澜被停职的消息一直没有公布,对外只说江指挥休假了,那么此时回归的执行官,只可能是他。

    听见这个消息,蔚舟却没有半点开心。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军部已经“忙”到,连江澜这种“有罪”之身也要叫出来顶位?

    “你们的交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为什么要移交给江澜?就算林勋要脱手,也应该交给莎……阿蕾杜莎才对,她和贵族走得近,对商界事务更了解。”

    季时宴摇头,有条不紊地回答:“目前没有具体的消息,连他复职也只是听说,并没有见到官方文件。我们的交易很顺利,没有出现问题。”

    他觉得蔚舟的反应有些不对劲,于是开口问道:

    “你不想他复职吗?”

    蔚舟心里想着事,加上军部和贵族的纠葛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敷衍他:“不是。他生完孩子还不到一年,军部的工作辛苦,我有点担心而已。”

    她用纸巾细细擦拭手指上的茶水,动作间带起微风,晃动的烛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连带着她的心绪也浮动不已。

    也许是林勋和阿蕾杜莎同时有事,也可能是他们念及江澜还要照顾孩子,所以将相对轻松的通商一事分给他……

    信息太少了,放在哪种情况里都有可能。

    蔚舟稳了稳情绪,先给眼前人做安排:“如果接手人真是江澜,你们就向他提出搭建商用通讯频道的事,他会同意的。”

    季时宴沉默半晌,而后点点头,语气苦涩:“好,我知道了。”

    每当他为自己一眼认出长大后的蔚舟而沾沾自喜时,蔚舟都会用她和江澜之间理所应当的熟稔轻易击碎这份喜悦。她没有刻意提起,可正是这份脱口而出的了解,才更叫他感到无力。

    他与蔚舟相识的九年,已经永远停驻在记忆深处,不会再有变动,可她与江澜的十年,却如流水般潺潺向前,不止不息。

    “舟舟,生日快乐,祝你新的一岁也顺遂无忧。”

    ——连祝福的话也只能在特定的日子告诉她。

    她迎着夜光抬头,礼貌回复:“谢谢,你今天说了很多遍了。”

    他走之后,蔚舟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出门时又碰上了杜方。

    或者说,杜方一直在等他们两人聊完。

    蔚舟默默放下手包,又坐了回去。

    “如果你是想跟我解释上午投票的事,没这个必要,我明白你有自己的考量。”

    杜方叹气,他知道蔚舟有此一说不是赌气,但依旧坚持道:“舟舟,当脚下正在走的路已经眼见到了头,即便另一条路九死一生,我们也必定要去闯一闯的。”

    他一开口,便将气氛推向沉重。大厦将倾,他们都在尽力扯住绳子,区别是蔚舟想着如何将其摆正,而以诺瓦为首的党派则想着用另一座高楼来做抵住房梁的撑杆。

    蔚舟不想对这条同起但殊途的路做什么评价,但有一点她想确认——

    “我想知道,”年轻的指挥抿了一口冰冷茶水,语气放缓,“在此之前,你一直投反对票,甚至今天也只是保持中立,是因为我吗?”

    杜方怔了怔,没有正面回答她,转而提起:“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以‘舟’为名?”

    他没有等眼前人的回答,自顾自解释:“因为这样,我们父女两合起来,便是‘方舟’。”

    在《创世纪》里,方舟代表着造物主给予全人类的救赎和希望,这是整个寰宇的教育常识。

    仅这一句,便将未尽的答案搬上了明面——杜方反对攻占帝国以做后手,从不是为了蔚舟,或者说,不仅是为了她。

    果然,他下一句便是:“如果我告诉你,千星计划,最早是由我提出的,你会怪我吗?”

    九岁的蔚舟看不明白,她只以为是议会突然提出一个于有利联邦的计划,需要一个孩子去执行,她便举手自愿前往。

    可事实是,从她被赋予“舟”之名时,千星计划已然有了雏形。

    如今,三十三岁的蔚舟抬眼和他对视,语调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应对寻常问候一般:

    “不会。我很高兴能为这份危机贡献力量。”

    杜方悄悄松了口气,一眼不错地望着这个女儿,她眉眼间的柔和与他如出一辙,行事风格却比他坚定利落许多。

    “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你的母亲了,但我还是想说,你真的很像她。当年,她也是如此……义无反顾。以及……抱歉。”

    蔚舟喝完最后一口凉茶,动作随意地拿起手包,留下一句:

    “不用道歉。事实证明,您的决定是对的,我的确比哥哥更适合这个位置。”

    *

    “身份验证成功,欢迎回家。”

    蔚舟提了袋宵夜,如往常一般拉开门,正准备开灯,却敏锐察觉到门口的地毯有异。

    那是一块印着白色小猫的毛绒地毯,她觉得很像粥粥,便买了回来。

    平时进出都会刻意避开小猫的额头,可今天的地毯上,小猫从鼻子到耳朵,都是扁的。

    蔚舟升起警惕,轻声脱下高跟鞋,一手摸进自己裙子里,从大腿绑带里拿出小型高射枪,轻轻一拨,拉开了保险栓。

    她与地毯上被迫成了大饼脸的小猫对视,判断着来人的实力。

    ——大咧咧地从正门进入,还踩了她的地毯,要么是自信过度,要么是手段低劣。

    看地毯的凹陷大小,不似成年人的脚印,难道是机器炸弹?

    蔚舟顿了顿脚步,她不惧真人,即便对方布局已久,可若是换成炸药这种热武,她可没有钢筋铁骨。

    左右家里也没放什么重要文件,保险起见,蔚舟决定叫专人来排查。

    正当她要关门退出时,一道黑影从橱柜上跃下,直冲她而来——

    蔚舟反射性举起枪,幸好这黑影半途出声:

    “喵呜!”

    毛茸茸一团猛地扑进怀里,蔚舟瞪大了眼睛,将这个团子举到眼前端详。

    世上白猫千千万,小喇叭却只有一个。

    是粥粥!

    它怎么会在这里?

    蔚舟心底觉得不可能,手上却立马将猫丢下,提起裙摆就往屋内走。

    正闭着眼准备蹭女主人下巴的粥粥:……?

    蔚舟穿过吧台和客厅,没看见人,转头便往主卧去。

    房间内没开灯,但她看见了床上隆起的弧度,那显然是个人形。这一刻,她的警惕性全然丧失,也没空想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机械般朝前走着。

    再走近几步,床上那人侧过身,抬起眼睫轻轻睨她一眼,小声道:

    “蔚指挥,你的床好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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