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很贫穷的家庭，常常吃不饱饭，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有时候在想既然连饭都吃不起了，干什么还要生这么多。

    但这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操心也是没用的。

    还有我连自己的名字也没有，爹和娘一直叫我四丫，生气的时候喊我死丫头，可是这不算名字吧。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天有没有东西吃，明天有没有东西吃。

    一大家子勒紧裤腰带，勉强过着。

    直到有人要带着爹娘做什么生意，据说可以挣大钱。

    只要挣到钱了，再也不用挨饿了，不用只靠着两亩贫瘠的小田翻吃食。

    我一直期待着那天到来，当然全家都盼着。

    这样盼啊盼啊，盼到爹娘哭着回来了。

    怎么回事不知道。

    就是搞砸了，不仅钱没了，还亏了不少。

    更因为忙着这挣大钱的活计，地里也荒了，彻底到了山穷水尽。

    一家人眼看就要饿死了。

    穷人走到最后通常就是卖儿卖女了，我们家也不例外，总算生得多，还有的卖。

    那四十岁的妇人，眼睛像是带着钩子似的，轻而易举地就能挑中自己最中意的。

    她在一群小孩子中挑挑拣拣，直到看见我眼前一亮。

    我知道这不好了。

    眼睁睁地看着她朝我走过来。

    “这妮子好，还算水灵，就她吧。”

    爹娘欢天喜地，邻居也跟着贺喜，哥哥姐姐也慢慢露出笑意。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喜事，若是走过来一问，知道是卖女儿，那才叫好笑。

    她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把我卖了二十个大钱，从头到尾就没人问过我。

    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想哭又哭不出了，哭了更没用，还要挨打挨骂。

    临走前我娘一把拽住我，力气那么大我差点摔倒了。

    那妇人不高兴：“这是什么意思，钱都收了不是反悔了吧。”

    我也紧张地攥紧了手指，我是不是不用被卖掉了。

    只见我娘陪着笑脸：“婶子不要生气，只我这丫头以后怕是见不到了，做娘的难免要嘱咐她几句。”

    说着湿意上涌，也流出了两滴眼泪来。

    那妇人大约是不耐了，梗着脖子催促她快些。

    我对这些是没什么感觉的，原本就是她要卖我的，怎么又做出一副舍不得的模样。

    我娘拉着我叮嘱道：“四丫啊，你从小就是最聪明的，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到时候可别忘了回来找爹娘，这个家一直都等着你呢。”

    骗人，明明常常骂我是个傻子，是个赔钱货，如今怎么又最聪明了。

    她见我没反应，用力搡了搡我。

    搡得我骨头都有点痛。

    我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都有些站不住了。

    她眼睛红红不停地念叨“若是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一家人。”

    我很想问那没发达呢，没发达怎么办。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

    要么去死，要么就当我死了。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那妇人走了，才晓得自己居然是买来当瘦马的，所谓瘦马就是专门调教来取悦男子的工具，已经算不得一个人了。

    那些日子回忆起来像是做梦一样，只到处充斥着哭声、疼痛、饥饿……

    以及不堪忍受折磨，自戕的小姐妹。

    死人的样子真吓人啊，想起来我就吃不下东西。

    可我终究是熬过来了。

    有了一个新名字叫秀秀，不是秀外慧中的秀，而是秀色可餐的秀。

    那妇人果然生得一双利眼，我就如她预料的一样，长成了一个美人。

    勾得男人流连忘返，争相与我春宵与共。

    大把大把的银子，像流水一样。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当年若是有这么一颗银裸子，就一颗就行看，我就不用挨饿也不用被卖了。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不可细思，糊涂着才能过下去。

    客人总说我眉宇间带着一抹幽怨，那是最吸引人的。

    我不知道什么幽怨，只觉得人间一切都没意思，男人无趣，金银无趣，生活无趣，一切都太没意思了。

    我不想活着，也不想去死，整日里昏昏度日。

    可我仍旧不想吃苦，从前吃了太多苦了，实在是怕了。

    我毕竟是个俗人，不高贵，但也不贪婪，只要有饭吃，有人伺候就行了。

    那我必须要找出路啊，楼里有那些年老色衰的女子，过得恁地凄惨，我看着很害怕。

    所以我找了一个男人，换了一个地方生活。

    进的还是高门大户。

    国公府呢，这是攀上高枝了，人人都说我运气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运气好，为了勾上那个男人，我废了多少工夫，使了多少手段。

    连脸都不要了，那学的十八般武艺一样也没白费。

    终于是成功了。

    没多久我那母亲果然晓得了，费了好大的功夫找来了。

    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神采。

    “好四丫娘亲没有看错，你果然有大出息。”

    “你不晓得自你离开后，娘后悔了日日想你想得睡不着。”

    “眼睛都哭瞎了，你看看。”

    “娘知道对不起你，可是没办法啊，总要活下去啊，也是你运气不好，怎么就相中了你呢。”

    “不过这也是命，当初若没卖了你，哪有现在的好日子。”

    “只家里还是困难，你哥哥和弟弟都没娶媳妇，太穷了，没人愿意嫁过来。”

    “你爹年纪大了，摔断了退，出去做工都没人要。”

    “可怜啊可怜……”

    她说了老半天，我只觉得烦，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我都已经被卖了啊。

    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只是国公府后院的一个人人看不起的贱妾。

    “你说完了没，我困了要回去休息。”

    我娘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你怎么这么……”

    薄情？还是冷血？随便吧。

    我看见我娘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犹豫了一会才嗫嚅道：“四丫家里实在是艰难，你能不能那点银子……”

    我拔下头上的金钗丢给她。

    “拿去吧，只以后不要来找我，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努力让自己的背脊挺直，变得冷硬。

    为什么？为什么从前不来找我，那时候我日日念着盼着有人来救我，我痛啊，痛得想死又死不掉，我明明是有父母的，为什么不要我，不要我为什么又要生我，让我到这世间受苦。

    罢了，都过去了。

    要知道这世上再没有田四丫，只有一个没入贱籍的瘦马秀秀。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辈子所思所想也不过是吃饱穿暖不用吃苦受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