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明日还要赶路,四爷若是不睡如何有精力驱马?您休息养伤,不若妾身来替您守着。”

    梅薛温低眸听她说话,不置可否。

    季书瑜一双妙目盈盈,目露疑惑:“四爷信不过我?”

    那人久久不答,正当她兴致索然,正准备结束这段对话时,梅薛温掩唇轻咳几声,声音沙哑,问道:“公主所图为何?”

    所图?

    她垂首思忖,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若有所思地侧首望向他,言道:“仔细想来还真有一事,想要求四爷解惑。事到如今,不知爷是否可以如实相告,那枚印信……是你拿的吗?为什么?”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梅薛温长眉轻挑,低笑道:“公主冰雪聪慧,应于我带伤归寨的次日便已猜到了罢?至于原因么,那便是第二个问题了。”

    季书瑜瞪大双眼,有些不忿地瞧他,正想要说话,却见他视线微转,面色淡然地继续说道。

    “缘由虽无法回答,不过我另有一个消息,正准备告诉公主。印信已经归还了,除此之外还备下了一份薄礼,想来应也能叫公主喜欢。”

    季书瑜闻言微愣,下意识地垂手去摸腰间香囊,里头仍是空落落的。

    回首,但见梅薛温已经闭上眼休憩,呼吸平稳有序,想问出口的话便悉数停留于喉口,低眸静思。

    观他神情不像是作假,可那印信若不在囊中,又会在哪呢。

    她抬头望着那扇大开的侧窗,目光盯着夜空中被云层遮蔽的朦胧月影,若有所思。

    ……

    卯时一刻,山中隐有野鸡鸣啼。

    天色浑黑,伸手不见五指。

    季书瑜双手环抱,屈膝将身子缩成一团,默默数着庙外暗林处传来的几道脚步声。

    有人摸过来了。

    竟是比她所预想的时间还要早上太多。

    回首望向身侧浅眠之人,她抬起手正想要去推他,然而手尚未落下,便被那只冰凉的大掌轻轻挥开了。

    溪水淙淙,风从林间过,引得一阵落叶窸窣之声。

    梅薛温抬首望向庙外,仔细分辨外头的细小足音,轻抿唇角。

    “庙前狼虎围猎,你直面对上毫无胜算;庙后水路凶险难渡,你无舟可渡,更无路可逃……夫郎若是信得过妾身,不若将珏公子要的东西交予我,我会尽我所能保下夫郎性命。”

    季书瑜忽然开口,清丽的面容隐没于阴影中,面色平静。

    蓦然听她转变了称呼,梅薛温唇角噙着一抹浅笑,回首定睛瞧了她片刻,笑道:“为夫如今倒是觉得,相较于四处逃亡,眼下若能同夫人一道赴死,也是一桩美事。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季书瑜神情惊愕,以为他是病昏头了,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了他一遍,也没看出个好歹来,却眼尖地瞧见他腰间的短刃已然不见了。

    “你……”

    话音未落,那人微微倾身与她附耳,两人间的距离极为贴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拂于她耳边的鼻息和隐隐的兰香。

    她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呆呆的瞪着一双杏眸,怔愣地注视他。

    那双苍白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面颊,冰凉的指尖细细描绘着精致眉眼,耳边声线低沉喑哑,含着独特的韵味。

    他隐隐带笑,若情人间的暧昧低语,语气悠然,字字缱绻:“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

    ……海棠开未开,郎君来未来?

    薄唇轻启,将一首极为肉麻的诗词徐徐吟诵,阴森可怖的缱绻逝去,只余一阵心悸之感。

    季书瑜神情错愕。

    敌军已经逼近庙门,这个时候他竟还有闲心念些艳词戏弄她?

    莫不是受伤太重,加之压力过大,以致于精神错乱了?

    瞳色极浅的眸子中暗光浮动,目光若有实质地于她面颊上细细描摹,眼中暗流流淌,好似在一点点将她的容貌刻绘印入心中。

    大掌落于她发顶,逐渐往下移挪,无声无息地从后头缠上白皙纤长的脖颈。

    她整个人被环于他胸前,幽幽兰气萦绕鼻间,馥郁的叫人有些眩晕。

    二人紧密相贴,她清晰地感受到那宽阔胸膛中稳健有力的心跳,以及他冰凉无一丝暖意的怀抱。

    季书瑜咬了咬舌尖,深吸一口长气,努力想将他往后推去。

    正是此行为,叫她余光中忽然瞥见庙门外有一道寒光浮现。

    一柄蛇形长弓不知何时已被拉至满月,箭镞直指二人所在的方位。

    她心下一惊,拍了拍他的手,正想要开口提醒梅薛温注意身后。却不想,下一瞬她便被人勒紧了后脖颈和腰身,不得不随着他动作的引导,旋身坐到了他腿上。

    二人调换了彼此的位置,身形相靠,肩颈相贴。于外人看来,好似只是情至深处的拥吻。

    可眼下,被箭镞对准的人成了她——

    锋芒在背,她整颗心如坠千尺冰窖,伸手向脚边摸索,触及到方才用来为他处理伤口的银制匕首,二话不说抬手便冲他桎梏在自己颈间的大掌刺去。

    天杀的恶匪,果然贼心不死还想要拉她挡箭垫背。

    匕首刺了个空,握着她脖颈的手匆忙撤去,她反身一扭,使尽全力用肘部击打他的伤口。

    方才才为他上过药,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他的伤口。何况眼下梅薛温失血太多,体力不佳,根本无法承接她的攻势。

    不过几个来回,他被迫受了一击,环在腰间的双手刹时脱力,眼中浮露出几分郁色。

    季书瑜也顾不得之后是否会暴露自己会武的秘密,手脚齐用,抬腿攻向他腿部的麻筋,以巨大的力道将身前的人给推开,翻身一扭,再度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寒光伴着一道破空之声而来,于两人眸中倒映出一道白茫茫的雪光。

    “嗡——”

    不做他想,梅薛温下意识地环着女子腰身向一侧翻滚。待成功躲开那只冷箭,他拥着季书瑜的动作陡然僵住,顿了半晌,方才缓缓低头向下望去。

    美人纤手染血,将手中那柄刺入他胸膛的银簪再度推进几分,一双清凌凌的杏眸中无波无澜,神情极度平静。

    他迟钝地感到些许痛意,缓缓弓下腰身。修长手指掩着面容,低声笑道:“好,很好,你真是好……够狠。”

    季书瑜薄唇微抿,起身往后退开几步,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却闻侧窗处紧接着响起一道弓弩发射的声响,又是疾矢出弓。

    她蓦然如猫般弓起,惊疑不定地回首。

    利器来势汹汹,与她已经格外相近。

    眼见着避无可避,正当她准备生生受下这一箭时。

    叮——

    一柄短刃被人抛出,十分精准的打偏了那支箭。

    一击未中,窗后之人快速伏低下身体,于夜色中隐去身形。

    身后之人低低发笑:“傻了?方才还很机敏,如何第二箭便不躲了?”

    她怔愣地转身。

    梅薛温捂着腰间的伤口,猩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于指缝间滑落,他身形不稳,借着墙面稳住身形,艰难地挪动脚步向南窗的方向走去。

    见她犹豫着想要跟过来,他回眸,淡声拒道:“夫人若想活命,还是同我保持些距离较好,他们瞧着好似并不会在乎是否错杀。”

    季书瑜僵硬在原地,垂首瞧着那一地殷红血液。

    那他方才是早就发觉了前后都有弓手暗伏了?

    她确信,第二箭对准的人无疑就是她,闻人珏难道是想出尔反尔取她性命么……

    思绪万千间,庙门外一道男声响起,若金玉相击,带着一种惬意的悠然之感:“不曾想梅四当家竟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先前见你这般干脆的舍弃了挚友亲朋,如此反差倒叫吾很是意外。”

    “如今山穷水尽,你无路可退,不若识相的认罪伏法,主动交出东西,尚可保留全尸。”

    闻人珏发出愉悦的低笑声,金扇于掌中轻点,薄唇启张,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语度倒计时。

    “十。”

    “九。”

    “八。”

    ……

    季书瑜呼吸一滞,握紧了手中的银簪,警惕地望着梅薛温。

    他倚靠着那扇木窗,回眸望向窗下的瀑布,若有所思。

    他是要跳窗么?

    不说水流这般湍急,窗子距离底下水面尚有几丈之高,他拖着这一具病体若是就这般贸然下去了,以后可就再难爬上岸了。

    而闻人珏想来也是笃定了这一点,方才敢逼上庙门来,堵死他的生路。

    ……

    “一。”

    最后一个数落下,同一时刻,侧窗外传来一声突兀的落水声响,紧接着又被迅速地吞没于嘈杂水流声之中,滚滚东逝。

    季书瑜不可置信地提步奔向窗侧。

    今夜的月光太过黯淡,即使是瞪大双目也丝毫看不清水下的情况,只有隐隐似血的深色波纹翻涌于湖面,久久不散。

    立于屋外的闻人珏闻声轻嗤,眉目间显露出几分阴狠之色,“呵,自寻死路。”

    耳畔传来数道脚步声,银甲卫手执利器破门而入,锁定声源的方位包绕过来。

    季书瑜秀眉微蹙,望着那不断东逝的幽深暗水,目光沉沉。

    未束缚的马匹,未妥善处理的伤口。

    他早早发现了后头有人跟踪,估摸着根本就没有想过能从寺庙中逃出生天。

    所以,他择侧窗下水路,宁以水为墓、死无全尸,也不肯叫自己与手下爪牙受闻人珏掣肘么。

    她静立于窗边注视着梅薛温坠落的那片水域,直到兵卫过来唤她,也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心下喃喃。

    那草匪应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新书推荐: 【斗罗+游戏王DM】神之子的能力是卡牌 [花亦山同人]郡主的地府生活 哎呦,神捕大人 紫罗兰也会向往太阳吗 [无限]宝想要,宝得到 金缕衣 我真的不是反派啊 无能的主和卑鄙的我 《人鬼不羡仙》 当代后勤穿越异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