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子牙今日前来觐见师尊，是为潜藏在朝歌的那只狐妖。
他监视朝歌已有一段时日了。
帝辛后宫的那只狐妖很是怪异。
她附身妲己成为王妃，魅惑君王，陷害忠良，做尽了酒池肉林炮烙虿盆之类的荒唐事，却在每个独处的深夜为亡者念经安魂，直面自己的罪孽。
这居然是一只崇尚道法的妖狐。
她忏悔的眼泪不似作伪。她或许，只是一时误入了歧途。姜子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询问师尊度化此妖令其重拾本心重归正道的可能。
“此乃狐妖幻术。”天尊道。
狐妖精通幻术，最擅长蛊惑人心。
丞相比干和姜王后的冤魂犹在眼前。狐妖从来狡诈，如何能轻信。姜子牙如梦初醒：“若非师尊提醒，弟子几乎自误。弟子惭愧。”
“妖物玷污大道，面目虚伪，他日必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是，弟子谨遵师尊法旨。”
“如今的西岐还离不得你，回去。”
“弟子告退。”
待姜子牙离开，天尊重回静虚宫深处。
周身纠缠的靡靡之音散去，心口一阵隐痛，他于混沌中睁开眼睛。就在方才，很多年前某个甜蜜又虚幻的夜晚化生出的心魔来袭，叫嚣着要侵蚀他的道心。
心魔来势汹汹，凭他也只能暂时压制。
道心为修行之根本，不可损毁，不可磨灭。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心魔蛰伏，天尊的视野顺势落到了人间。
人间最繁华处多出了一座雄伟绮丽的摘星楼。
此乃纣王大兴徭役为妲己所建，据说在月圆之夜登临，可沟通天上神灵。
更深夜阑，摘星楼上，九尾正屏退旁人虔诚诵咒，她口中念念有词，其中有“大罗玉清，虚无自然”之语。
这是凡间信众用来称颂天尊的文体。
她乘醉在月光下哭喊：“天尊！天尊！你为何还不出现！”
九尾挥舞着短剑，发泄般地扯落身上华丽的袖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若还不出现，我便去杀死纣王，提前结束这场罪孽！”
“出来见我！出来！”
“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回答我，我真的是在拯救苍生吗……”
无人应答。
心灰意冷的时刻，一朵洁白的花朵从天而降，温柔地落在她的肩头。
九尾心有所感，想要触碰。
这朵花消弭在了风里，仿佛，从未来过。
“等到一切结束，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九尾喃喃，“我这就回宫去。”
回宫后的妲己继续在暴君怀中扮演一朵解语花，同这位命定的亡国之君虚以委蛇，受人逢迎，受人诅咒。
她乘醉起舞，飞速旋转时，裙幅上的凤凰振开翅膀，像是要接近天际。
“好爱妃。不许走。”醉酒的纣王跌跌撞撞地爬上高台，不由分说地揽过美人，手掌落在美人的腰封上……
天尊挥退了眼前所见。
心魔卷土重来，在他耳边絮语：“这是嫉妒。”
“我不嫉妒。”
“这是思念。”
“我不思念。”
“是吗？”心魔得意极了，继续作祟。
天尊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火红。
02.
狐狸是火红的，猎狐人的眼睛也是火红的。
离弦的箭雨遮蔽了星月，这片天地却不黯淡。猎人们手中雀跃的火把足以叫一切无所遁形。
山谷里乱哄哄的，人与狐狸，人占据了上风。
疲于奔命的时刻，小狐狸看见了一颗流星。这颗流星自天边划过，带起好一阵耀眼夺目的光华。光华散开，辐射人世，落入人世。
“流星！快看！是流星！”人们为这罕见的天象驻足，纷纷放下武器，双手合十以示虔诚。
他们在向流星诉说自己的心愿。
传闻在流星落下的时候许愿，愿望就能成真。
“流星，救救我！救我……”小狐狸躲在一块石壁后瑟瑟地祈求奇迹降临。
这世间真的有奇迹吗？
“天道好生，我便救你一命吧。”一道温润如玉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同一时间，小狐狸嗅见了很好闻的奇异冷香。
她落入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奇迹。
奇迹来得可真快呀。
狐狸消失得无影无踪。猎人们眼中炽热的欲念之火熄灭了，垂头丧气地回返。山谷中很快只剩下风声，小狐狸过了好久才敢露面。
“谢谢你！”受伤痛折磨，她龇牙咧嘴地打量眼前人，“恩公，道长？”
“然也。”那人一面回答，一面施法替她医治伤腿。
金色灵光流转，伤口在飞速愈合。
小狐狸眸子亮晶晶的，对着恩公的面颊若有所思：“不对！你和凡间那些半吊子道士一点都不一样，你是神仙，天上的神仙！”
“然也。”
“你真是个好人，哦不，是好神仙！”
好神仙不答，将小狐狸放回地面：“快回去吧，你的族人还在等你。”
“请恩公告知名号，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不必。”
“好吧。”小狐狸读懂了他话中的疏离，也就识趣不再纠缠。
神仙的风姿在小狐狸心中徘徊不去。
九尾喜欢上了仰望星空。
她更加刻苦地修炼，提早修成了人形。族中长老皆言她心智坚定天赋卓绝，乃是狐族的希望。
狐族的希望是好大的背负。
人间是个好地方，红尘走一遭，尝爱恨嗔痴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因为流连人间，她有幸与恩公再晤。
光天化日，白袍仙士持剑在街上疾行，狐妖瞥见，忽然现身恶作剧地攥住他的一片衣角。
“恩公！恩公怎么在这里？”
雪样容颜的仙家被她绊住了手脚，面色温和依旧：“奉师尊之命下山历练。”
“历练什么？”
“除魔卫道，为苍生诛妖邪。”
九尾赶忙松开神仙的衣角，心虚后退：“仙长明鉴，我虽是妖，可我从没做过坏事！”
“我知。”仙者笑着道了声再会，言罢入了人海。
人海茫茫，不会只匆匆一面。
九尾开始频繁地出入人世。她沉迷做好人好事，以向恩公证明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妖怪。
某一日，她经过一户人家的院落，这户人家的老婆婆在院中自言自语，许愿要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陪伴自己。
老婆婆孤苦伶仃，也真是可怜。九尾心中感叹，隐匿法力化为原形落在了老婆婆面前。
老婆婆抱着送上门来的狐狸在院中晒太阳，太阳暖洋洋的，化作一团毛球的九尾很快就睡着了。狐狸翘着嘴角，像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美梦。
又过了几日，老婆婆的儿子回家了。
他是个猎狐人。猎狐人抓起她的耳朵，磨刀霍霍：“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笨的妖怪。”
屠刀落下来之前，狐狸自暴自弃道：“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老奶奶晚年孤寂，却不知道这是因为她的儿子是猎狐人，常年不在家的缘故。”
“我倒觉得你是有慧根的。”
“真的吗？”这是恩公的声音。九尾且惊且喜，带着哭腔问，“我的慧根在哪儿？”
“心思纯正便是你的慧根。”
“既然有慧根，那我，我可以修仙吗！”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这位尊神思索片刻，道：“我那师弟通天教主，主张有教无类，愿意收妖为徒。他座下的龟灵圣母，便是灵龟化身。”
九尾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位通天教主的名号。
通天教主的师兄乃是昆仑山静虚宫那位尊上。
她所仰慕的仙长居然有这样大的来头。
以往是仰望，如今还是仰望。她以救命之恩为由留在神仙的身边，随他游历世间。
天尊从不拒绝，当然也不会表示赞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巍巍大范，万道之宗。这便是神所践行的道。
九尾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有那么一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圆。他们来到了一座正举行庆典的寨子，寨子里的人们载歌载舞，有胆大的人类女子正踮起脚尖向心上人献吻。
亲吻。这是凡人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
人群哄笑，热闹非凡。多好的气氛啊。
九尾决定做一只胆大的狐妖。
九尾有样学样，捉住天尊的一截子银发，趁乱做出渎/神之举。渎/神之后，她红着脸，偏头细声细气道：“按照人世间的规矩，救命之恩，当，当以身相许。”
“不必如此。”神淡淡道。
狐狸不做声了，化作原形落入神的怀中。九条尾巴将神的腰肢缠得紧紧的，像是最亲密的拥抱。
她为他制造了一段独一无二的幻象。
在幻象中，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游戏人间的美貌狐妖遇见了清冷肃正的俊俏道士，二人志同道合，仗剑匡扶正义，约定为夫妇美满一生。
新婚之夜，狐妖激动地抱着自己的夫婿，怎么也不肯放手：“终于是我的了！快给我咬一口，让我清楚这不是梦……”
她的夫君顺从地伸出了手。
儿臂粗的喜烛燃烧着，狐妖看着夫君洁白的手腕，咬咬牙，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算，算了，你，你咬我吧。”
末了又补充：“轻一点，我怕疼。”
“轻一点，我怕疼。”
……
这便是心魔的起源。
心魔源于放纵，源于堕落，不该存在。天尊面无表情地再度驱逐心魔。
03.
九尾看到了一片火红。
牧野之战后，王朝覆灭，她冷眼看着纣王自焚于鹿台，自以为功德圆满，一记打神鞭迎面而来。
姜子牙擒住了她，称妖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静虚宫外的斩妖台上，她始见那人的真心。
“九尾？你等狐族可愿成仙？”
“我有一法，能助你狐族翻身，位列仙班，亦能拯救苍生，你可愿意？”
……
“姜子牙，速斩狐妖，回归本位……”
原来，人与妖，俱是神手中的棋子、傀儡。
她醒悟得太晚了。
04.
归墟万千狐族怨魂释放，天地浩劫重启。
三花花瓣化作金色斧钺，一则为苍生，一则为道心。斩断妄念，道心方可稳固。
天罚落下，心魔狞笑：“这是绝望。”
天尊道：“我不绝望。”
05.
鸿钧祖师与众神交代：“静虚宫孽徒受困心魔，罚去人间，历练开悟。”
天尊道：“我不入人间。”
“为何？”
“我无心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