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潘樾找到禾阳，杨采薇因为某些原因“死遁”。
2.潘樾通过他人和杨采薇的“遗物”一步步拼凑小青梅长大后的形象，然后深深爱上。
一、
十年了，潘樾终于知道杨采薇如今身在何处。
这是他不惜与家族决裂从父亲潘廷尉处得来的消息。
潘廷尉说，当年杨家人在贬谪途中遭遇盗匪，杨济安之女侥幸活命，自此流落禾阳，辗转为一名姓姜的仵作收养……
禾阳……
杨采薇人在禾阳。
一直追寻的问题有了确切的答案，潘樾心中激荡，手持烛火，用指节一次次在舆图上勾画京城与禾阳之间的距离。
眼前这条直线看似短促，实则是有千里之遥。
千里之遥，山水迢迢。人一旦有了想见的人，真是恨不能生出翅膀，于长空奋力翱翔，倏忽便跨山越水。
人不可能真的长出翅膀，这等玄奇的空想毫无意义。
区区千里之遥，抵不过十年漫长。十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等找到了人，一切就能够尘埃落定！沮丧之余，潘樾这样安慰处在焦躁中的自己。
下一刻，他丢开牵动他愁绪的烛火和舆图，转到一旁拿起杨采薇的画像。十年间，潘樾画了无数幅杨采薇的画像。
潘樾擅画，尤其擅画美人图。他的笔触灵动飘逸，将记忆中的少女刻画得极为传神。
少女的面容那样美好，比她周围的灼灼桃花都要绚烂夺目。也有些时候，她比月光还要皎洁，比碧霄还要澄澈。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潘樾不自觉露出微笑。
月亮还未偏西，更漏无声却又漫长。
仆从们进进出出，为主人收拾行装。
天明后，潘樾就将启行，此行既是为彻底脱离家族，又是为重逢故人。
更深夜阑，一位面有愧色的仆人悄悄求见潘樾，和盘托出一段本该为密辛的陈年往事——杨家出事后，杨家女曾来找过他，因他父亲授意，守门的家丁对她说了许多绝情的话。
他和故人之间横亘着山河，亦横亘着误会。思及此，潘樾只觉心头一滞。转念又释然：那少女自幼通透，等见了面，当中的曲折，他一定能向她解释清楚。
等见了面，等误会解开，他要明确告诉她：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杨采薇是潘樾今生唯一想娶之人。除了杨采薇，谁都不行。
先皇赐婚，潘杨之好，一切本该如此，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不！等不及天明了，他即刻就要出发！
二、
抵达禾阳后，潘樾从禾阳县令口中听闻了杨采薇的死讯。
那县令沉痛道，杨采薇在勘验尸体时不慎从案发现场跌落，案发现场是一处悬崖，杨仵作因此尸骨无存。
“什么时候的事？”潘樾问。
“三日前。”
三日，他来迟了三日。可是，怎么会呢？
潘樾攥着县令的衣襟质问：“事发后你可有派人寻找？”
县令哆嗦着回复：“自然……找过……”
“那就再加派人手去找。”潘樾说。
县衙的人和他带来的人在崖底搜寻了整整三天三夜，一无所获。
杨采薇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路上构想了无数次的重逢落空，转眼被现实击得粉碎。潘樾木然地走在禾阳街头，另一个自己徘徊在他周围，无时无刻都在发出嘲笑的声音。
潘樾啊潘樾，枉你总以为自己智珠在握，无所不为，你费尽心思得知了她的下落，这么快便又失去了。可笑，可笑至极！
可惜啊可惜，你找不到她了。
你们之间的缘分，竟这样浅么。
……
心魔作祟至此，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杨采薇这些年的住处。几日来，他每天都会来此探望年迈生病的姜仵作。
第一次踏足这里时，他在院子里遇见一位自称是杨采薇好友的，身着简陋男装的女子。
那女子得知他是潘樾，神情忽然变得异常难过：“我听他们说你是御史大人，潘大人，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你能早点来……”说着便泣不成声。
他身边的另一个潘樾被这女子的言行所感染，顷刻便又在他耳边叫嚣：
是啊是啊，这都怪你，如果你能早一点，再早一点找到她就好了。
潘樾面上不为所动，胸膛下的痛楚与怨恨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半分。
他很快便知道了这女孩子的来历。此女名唤白小笙，曾和幼年的杨采薇一起要过饭。患难之交，无怪乎此。
再见到他，白小笙无不悲愤地说：“杨姐姐作为收尸人，整日来来往往，发送了不知多少具尸体，她自己的尸骨却不知在何处，能不能等到人来收殓，真是苍天无眼……”
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害得的！”
白小笙说完这话便跑开了。
潘樾恍若未闻，低头触摸那些被安置在棺盖上的野花。这些花都已经开败了，负责打理它们的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瓶花常换春常在。
春天应当不会再来了。
三、
潘樾开始执着于找寻杨采薇在禾阳生活的痕迹。
在县衙卷宗库，他找出了所有由杨仵作填写的验尸格目。她的字迹还和儿时一样，笔划遒劲，力透纸背。
阅读着这些格录，潘樾仿佛看见了那少女从容向他走来，一次次令“让尸体开口说话”，还原真相。
她推理举证的模样无比鲜活，周身的光环令他为之侧目，一次又一次。
在姜仵作的家里，潘樾陆续发现了几十份杨采薇留下的草稿，他根据内容推测，她应当是想要完成一本讲尸体勘验的书籍。
此后，他四处留心，却始终没有找到这册书稿的踪影——大抵她还没有真正开始动笔吧。
杨采薇房间的窗前还陈列着许多由鱼骨拼成的仙鹤。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振翅欲飞，有的收拢翅膀，还有的张开嘴巴，向天鸣叫……
鹤鸣九皋，声闻于野。杨采薇也是这样，她的鸣叫看起来无声无息，实则充满力量和生机，震彻的是人的心灵。
曾有一次，他不慎碰散一只扑打翅膀的鲞鹤，想要拼凑回去，却总也不得要领。也因此，潘樾对自己的怨恨又多了一分。
潘樾沉迷于感知杨采薇旧日生活的点滴，无可自拔。
到后来，他甚至着了魔似的询问他在禾阳街头遇到的每一个人：“您认识杨采薇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众说纷纭。
潘樾依靠这诸多的言语拼凑出了十年后的杨采薇的形象：她的个子比寻常女子略高一些，整日搬骨埋尸，力气自然也不小。她面庞上那道刀疤从额角直延伸到耳边，十分醒目可怖。她终年戴着斗笠，背着竹篓，无论是行走在日光下，还是行走在阴森里，她的腰背总是挺得笔直。
她走在路上，遭大人白眼，被顽劣的小孩子丢石头和烂菜叶，被叫做丑八怪……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她觉得他们做得不对，但也从不与这些人争执，她专注过自己的人生，专注维持眼前的温饱。
出身官宦世家，骤逢家变，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这世界不曾厚待她，她的那颗心依旧柔软，依旧恻隐，不自怨，不自艾。
她还如从前那般狡黠可爱，用竹篓里的假骷髅吓唬捉弄她的顽童不说，还曾在乱葬岗扮鬼吓唬过盗墓贼。
……
桃花开放之时，潘樾将自己关在房中，为杨采薇画了一幅全新的画像。积攒了数日的灵感与心意一朝倾泻，一挥而就，行云流水。
这幅画落成，他大醉一场，口中喃喃：“杨采薇，杨采薇，原来你长这样。”
他画出这幅画的事不知怎的传到了银雨楼少主耳中。银雨楼少主卓澜江提出重金购买他的画，他自然不允，双方为此大打出手。
不打不相识。
潘樾由此知晓了杨采薇对卓澜江有救命之恩，还有他们约定一月一醉的事情。
“你那幅画画得很好。等你见到她本人，你能画出比这更美的画。”卓澜江丢下这句话，自去买醉。
潘樾仍去街头打听和杨采薇有关的事。他像古时候的稗官一样，走街串巷，深入民间，听着那些或真或假的事迹，任由内心如何如何触动。
于是日复一日，杨采薇存在于这世上的证据愈来愈多。潘樾也越来越相信，她如今一定还生活在世间某处。一如空谷中坚韧的兰草，静静绽放，静静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