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后便低头尝了一口刚出锅的菜，眉眼一弯，赞叹道：“好吃。”
仿佛刚才的话只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可凝画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她道：“大人都已经有所听闻，为何朝廷始终没能下来赈灾？”
“如何赈灾？今年盐的产量低，就连京城的盐都不够用，这是天灾…躲不过。”
怎么会是天灾？
只拿小小安城来说，便有大批盐走私他国，朝廷若加强监管力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还牵扯出“天灾”这一荒谬的借口？
凝画锁着眉，审视着对方。
李司瞧见，便没再继续追问凝画的盐是哪来的，而是转变话题道：“我还是头一次吃到鸡蛋的这种做法！原来鸡蛋带点辣味儿也能如此鲜美，这绿色的新奇物看着温和，没想到在锅中一炒，变得如此有味儿！”
“李某想从姑娘这买上一筐，可否？”
“一筐？！”
凝画还没做回答，身旁的齐小年不由惊呼，同时又有些难隐的兴奋：“大人，您确定要买一筐？”
本来他还愁今日会不会卖不出去了，哪成想李大人不仅要买他们的辣椒，还一下子便要去这么多！
对方已经不再谈盐灾，凝画也只能止住这个话头，毕竟多说多错，容易把自己给牵扯进去。
她轻拍拍齐小年，让他稍微冷静一下，随后拿出刚刚装好的满满一包辣椒，笑道：“大人不必再额外买，如今天热，菜不耐放，这一包够大人吃了。”
“如此新鲜吃食，我还想带与家人尝尝，家中人多，姑娘就卖与我一筐吧。”
李司依旧坚持，凝画哪还好推辞什么。齐小年称了一下，这一筐辣椒有十一斤六两。
齐小年算不明白，便去了零头，道：“大人，您给55文就好了。”
李司却给了60文：“你们从江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着实辛苦，这零头可不能再抹了。”
“58文。”
凝画突然道。
“什么？”
她把多出的两文钱还给李司，说道：“十一斤六两需要58文，不多不少，大人与我们都不吃亏。”
李司讶异，清秀的眼睛微微睁大：“姑娘还会算数？”
这话若是放到现代，肯定会被人当做侮辱的话，但在这里，不提倡女子读书的年代，何况凝画看起来也不是大家闺秀，更是不应该会读书，能够算数倒的确让人惊奇。
“家父曾是私塾先生。”凝画搪塞过去，可李司却觉得这姑娘是越发让人意外。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堂堂京兆尹大人竟然在街头帮卖菜小贩吆喝，吸引百姓们前来买辣椒。
齐小年脑袋转得快，凑在凝画跟前道：“李大人真好，刚刚市令官那么一闹，我们这生意明显冷清许多，可如今李大人在我们摊子前做活招牌，大家又都回来了。”
凝画点点头，今日一切多亏李司，至少目前来看，他是个为民谋利的好官。
有了李司的帮助，两人很快将剩下辣椒全部卖完。除去被前市令官踩坏的，他们一共净赚了123文！
123文！
从前齐小年连续卖一个月菜估计才能挣这么多，今儿却只用了一日不到！
要不是损坏了一些，今日肯定能拿到150文！
不止他高兴，凝画也高兴，距离她食肆能够开业的时机越来越近了。
——
两人没敢耽搁，当日就从京城出发回江城，三日过后，凝画终于回到了江城的城主府。
那123文凝画一文没要，但是她把没有用完的鸡蛋都给带了回来。
家里还有上次卤牛肉的卤水，她放了十个鸡蛋进去煮，余下的用来晚上做汤。
辣土豆汤。
在他们去京城的日子里，李氏闲在家中无事，和赵明一同去城外山上寻寻有什么好东西。这一去便在一处林子里找到了不少野生蘑菇。
凝画乍闻时吓了一大跳，忙让李氏带她去看看是什么蘑菇，若是毒蘑菇，那可吃不得。
所幸李氏经验丰富，从前在安城也会和丈夫上山采些野菜野蘑菇，能够分辨有毒无毒，他们这次摘的便是现世最常吃的——平菇。
平菇，做汤的最佳食材之一。凝画这才想到了晚饭做土豆汤的点子。
从地窖里拿出来五个大土豆，削皮、切块，舀一小勺猪油在锅里热化。
放些蒜末、生姜，在油里爆香，榨干鲜味后捞出来，再放入土豆块。只见凝画紧跟着洒入一大勺辣椒粉，铁铲翻飞间，油亮的土豆上均匀沾着红点点。
倒入沸水进去，顷刻间红油浮上来。
土豆不易煮得软烂，炒过以后再煮，不仅更加入味也能加速它变得糯叽叽。而平菇和鸡蛋熟得快，便直接加入到水里，和土豆一起煮。
调少许酱油、适量盐，再在其表面撒上小葱段，在柴火上煮上片刻。
孙阿婆去倒厨房里的秽污了，再回来时，乍闻香味，便来到灶台前：“姑娘的手艺比原先府里的厨娘还要好上百倍呢！”
凝画羞赧一笑，给孙阿婆盛了一碗出来，让孙阿婆先尝尝。
正在这个时候，周娘子带着知知过来。
小孩子最容易被美食吸引，这不刚进门就凭着香味拉着自家阿娘到厨房，嘴里不停念叨着：“香香，香香。”
凝画瞧见周娘子时，周娘子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听说姑娘回来了，只想着赶紧给姑娘带来好消息，忘了这个时候是饭点了……”
“不过我和知知已经吃过了，姑娘你们先吃饭，我在假山亭子里等你。”
说着便要拉着女儿出去，知知嘟着嘴，依依不舍地瞅着孙阿婆手里的碗，模样可爱得紧。
凝画的心都被萌得软软的，哪里忍心放娘俩走，况且来者是客，没有让客人看着他们吃饭的道理。
“呀，快来快来，我煮得多，你们不吃可就要浪费了！”
她把手在围裙上擦擦，上前牵着知知过来，“知知是不是想吃？哎呀姨做的汤能得知知喜欢，姨可有成就感了！”
“成就感是什么呀？”
“嗯…就比知知的阿娘酿酒酿得好，我们所有人都很爱喝，你阿娘因为自己的手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很满足，这个时候的心情就叫做成就感。”
知知闻言提溜着清澈的瞳孔，笑着转头和周娘子说道：“阿娘，我吃凝姨做的饭，凝姨会开心！”
言下之意，她不是白吃的，她能让凝画开心！
周娘子哑然失笑，只好羞着说道下次再提一坛酒送来。
幸亏煮汤时，凝画放的辣椒粉不多，只稍稍提了点辣鲜味儿，即使是孩童也能吃。
今夜没什么菜，大家就都端着碗随意地选个地方蹲着、坐着或站着喝。凝画给知知端了个小凳子当桌子，知知攥着勺子舀了一块土豆，像小大人似的大口吹着气。
随后小心翼翼地嘟着嘴巴贴一贴，确保不烫嘴后，期待地咬上了一口。
土豆被煮得软糯，咸香适当，知知一口接着一口，不一会儿就吃完整块。她又端起碗，小小喝了一口汤，只觉得这个汤比阿娘从前熬的羊奶好喝多了！
待喝完汤，凝画和周娘子来到亭子里消食谈天，知知在树丛旁捉萤火虫。
这六月暑天里，白日燥得很，但一到太阳下山，微风徐徐，吹散了不少热意。
周娘子道：“上次一别后，我回去便将家里收着的红樱子高粱全拿了出来，这几日将这第一次沙下了下去，白日里便制作大曲。估计再有两个月就能取酒了。”
这便是她今日要带来的好消息，酿酒是凝画鼓励她去做的，所以一有些进展，她便忍不住要说与凝画听。
只消两个月，她就能酿出好几大缸酒。若真如凝画说的那样，这酒得其他人赏识，那她与知知以后的生计便不用愁了。
“真好。”凝画喟叹一声，柔声道：“若周娘子这两个月有需要帮忙或需要银子的地方，一定要来找我。”
周娘子赶忙摆手：“嗐，我平时种种地，也能和知知吃饱，天热也不需要做新衣裳，不需要银子的，不过还是谢谢姑娘好意。”
凝画笑着摇摇头：“待娘子日后好酒酿成，我还要与娘子谈买酒生意的，所以这两个月娘子只需将心力都放在酒上，其他困难找我即可，就当我提前付买酒的钱。”
她之前说过，食肆开业之后，她想与周娘子达成合作，让周娘子成为食肆的供酒商，这等好酒也是提升食肆知名度的一个招牌。
又哄劝了许久，周娘子终于应下声来，凝画高兴得紧，这酿酒一事便算是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带着其他农夫们采摘成熟的辣椒，去往京城贩卖。
那一日青椒已经在京城打了个小小的名头，后面的农夫再去便能卖得容易些。
凝画只前两波跟着去了，后面大多数京城人都在家炒过青椒，彻底体会到辣椒对调味的重大影响，于是接下来几波的农夫再去，不消两个时辰便全部卖光。
江城里已经开始有人家去肉肆行里买肉了。
伴随着这个好消息而来的还有一张凭证。
六月末，安城那边寄来信件，里面有钱庄发的一张纸，上面记着安记食肆和甜品铺子这一个月的利润，鲜红的印信盖在上头，凝画觉得时机终于到了。
安记食肆在江城的分铺该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