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爷，”凝画疑惑道：“这里不是‘市’吗，民女也是在开市的时间里摆摊的，怎么会需要地税呢。”

    众所周知，当朝皇帝设立“市”，将一个城划分为市和住宅区，大家可以自由在市里做生意，是不需要交管理费或者税钱的。

    市令官冷笑一声，指着周边的摊子，道：“那也是针对我们本城人的，你一个外乡人，来我们京城就得交钱！”

    凝画算是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刁难他们的，或者说有心排外，在江城和安城她可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

    她压下脾气，努力和气道：“那官爷，这地税是多少钱？”

    对方伸出五个手指，一脸倨傲地瞧着她和齐小年，眼里的鄙夷呼之欲出。

    “五百文一日！”

    “五百文？！”

    齐小年惊呼一声，忍不住道：“官爷，我们这东西全卖了都挣不到五百文，要不，您再宽限宽限，我们来京城不容易……”

    一听齐小年拿不出500文，市令官不客气地直接打断他的话，“500文都拿不出来？那你们趁早收拾收拾铺盖滚回自己家去，别挡了别人的生意！”

    “市令官大人，50文可行？”凝画从箩筐里抓了一大把新鲜的青椒，用纸包好捧到市令官面前。

    “这些是从边境淘来的稀罕物，炒起来可好吃了，若您不嫌弃，就收下回去尝尝可好？”

    “我们那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又听闻京城街市繁华，所以才长途跋涉来京城试一试，如今见到大人，着实气宇轩昂，威严霸气！民女才明白过来，原是有大人这样的人在，京城街市才能如此闻名。”

    “而且这青椒我们也没卖贵，就五文钱一斤，不成气候的，500文实在太多了，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就通融通融？”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凝画磨着嘴皮，昧着良心夸赞对方，企图将对方哄高兴了，能够放过他们。

    她不能让这条赚钱路断了，江城其他农夫种的辣椒也快成熟了，届时还需要他们这条通路来赚些银两，让生活宽裕些。

    市令官没有伸手，凝画只能继续捧着。

    对方瞧了几眼纸包里的辣椒，不屑地嗤了一声，“稀罕物？我堂堂京城市令官什么东西没吃过？还需要接受你这点不成气候的东西？”

    “500文！拿不出来就立马滚！”

    “你！”

    凝画没想到自己姿态已经放这么低了，对方还是油盐不进，甚至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见凝画和齐小年都瞪着眼睛气愤地看着他，市令官一下被点着了，上前一脚重重将箩筐踢倒，内里的辣椒瞬间散落一地。

    几个青椒滚落到他的脚下，他轻蔑地踩上去，青椒的汁水四溢，辣椒籽迸射出来。

    “还敢对本官不敬？就凭你们两个贱民？”

    “你欺人太甚！”齐小年也正血气方刚的年纪，低吼着就扑上去揍了市令官一拳。

    对方身子肥硕，行动缓慢，这一下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脸被打得偏向一侧。

    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市令官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贱民”，接着便暴跳如雷。

    “好啊好啊，光天化日打朝廷命官，你们两个今儿个别想踏出京城了！”

    他身后的两个小卒应声立即上前拦在他们面前。

    凝画赶紧将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反应过来害怕得浑身发抖的齐小年拉至自己身后，警戒地看着眼前的小卒。

    同时评估着周围的环境。

    幸而市令官带的人不多，两边都有缺口。百姓们早已惶恐地躲得远远的，生怕祸及己身。

    齐小年也后悔了，他不该这么冲动，自己出事了没事，但凝姑娘还在，他连累了凝姑娘。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握紧拳头，准备上前让他们只带走自己，若是他们还要抓凝姑娘，那他就拼死一搏，给凝姑娘争取逃跑的时间。

    凝画洞察了他的动作，向侧边移了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等下！”

    “大人，我有当今皇上的信物，你敢动我？”

    “什…什么？”

    凝画眼神灼灼，说的理直气壮，一时还真把人唬住了。市令官本来怒目圆睁，闻言身上气焰都熄了一些。

    他凑近一步，道：“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的下场？”

    “我怎敢拿皇帝陛下做幌子。”

    言毕，凝画将手伸进衣襟里，似乎是要将那信物拿出来。

    不止市令官，就连那两名小卒都紧张地盯着她的手。

    凝画另一只手在背后悄悄戳了戳齐小年，齐小年反应了过来，反过来攥住她的手腕。

    在市令官没注意到的地方，凝画嘴角一勾。

    她的手终于从怀里抽出，五指紧紧握成一个拳头，举到市令官面前。

    “这便是皇上赐给我的信物。”

    她中指缓缓升起，随后向对面比了个国际手势，在对方怔愣的间隙，大吼了一声：“跑——”

    身后齐小年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拉着凝画风似的逃离那个地方。

    辣椒也不要了，锅也不要了，当下命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不敢回头，只一个劲儿地朝着城门口跑去。

    就算是傻子，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给耍了。市令官气得脸都憋红了，他无处发泄，只能气愤地狠狠踢面前的两个小卒：“废物！饭桶！快去追！本官定不会饶了这两个贱人！”

    另一边，李司带着一众衙役从城南巡逻回来，在街转角处，便听到远处有不寻常的喧闹声。

    他拧着眉，命令手下人脚步快些。

    “请让一下！抱歉！让一下！”

    齐小年风风火火拨拉着眼前那些不知所以的百姓，凝画落后一步边跑边道着歉。

    两人至转角处，恰碰到了往这边快步走的李司。

    对方也是官，估计是站在同僚那边。

    凝画反应过来，立即调转方向拽着齐小年往另一头跑。

    “姑娘你们——”

    李司诧异地瞧着见了自己就落跑的两人，联想刚才的喧闹声，他偏过头命令道：“一半人和我去追人，另一半去瞧瞧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到底是气力消耗太大，加之对京城路线不熟，两人很快就被常年在街市里巡逻的衙役们追到了死胡同里。

    “我见大人是明事理的人，定不会让我们蒙受冤屈吧。”

    事到如今，凝画只能赌一把，赌这个李司始终如一，能帮他们追抢钱袋子的乞丐，也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但同样身为官，会为了他们这两个外乡人，去得罪另一个官吗？

    李司挑挑眉，疑惑道：“虽我还不知你们犯了什么事，但姑娘既然信任我，又跑什么？”

    凝画噎了一下。

    “那我们真的能信任大人吗？”齐小年问道。

    “我身为京兆尹，自会公正评判，你们若有理，自然可以信任我。”

    “那若犯错的是市令官呢？”

    凝画直视着李司，企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他真正的态度。

    没等李司回答，胡同那头突然传来动静，是衙役和市令官的两个小卒一同来了。

    衙役与李司阐明了来龙去脉，李司了然地点点头。方才听闻“市令官”名头时，他大致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市令官为难外乡人不是一次两次，但大多时候，被为难的外乡人惧怕市令官的报复，只能忍气吞声，询问起来，也不提市令官的错处。

    这才助长了他的气焰。

    今个儿这能在市令官的眼皮子底下逃跑的还是头次见。倒是能趁这个机会把市令官这个麻烦给彻底解决了。

    李司温和一笑，道：“还请姑娘和公子来衙门走一趟，我再寻些人证，若供词一致，我自会还二位公道。”

    说是寻人证，其实就是随意搬了两个衙役出来。

    见这两个根本不在场的衙役一脸严肃地陈述他们的“见闻”，将市令官的恶行揭露得明明白白，凝画终于开始正视起端坐堂上之人。

    对方也在看着她，目光交汇之际，对方对她微微一笑。

    市令官在旁对他们破口大骂，又对着李司声声喊冤，但到底官不及京兆尹，被李司革去职位，又罚了银两。

    离开衙门的时候，前市令官深深地看了凝画和齐小年一眼，用口型说道：“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凝画贴着他的脸又比了个中指。

    这件事情结束后，李司带着两人回到摆摊的地方，地面上的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还完好的辣椒也被稳妥地收在了箩筐里，靠在墙边。

    凝画真诚感激道：“民女谢过京兆尹大人。”

    “职责而已，不必言谢。”

    即便如此，凝画还是装了一大包的辣椒送给李司，李司问道：“这是何物？”

    “辣椒。”

    凝画又道：“若大人不急，可否等民女片刻，之后您便可知道这是何物了。”

    李司颔首，退到一旁静静等待。

    凝画则快速生火，炒了满满一锅香气扑鼻的青椒炒蛋，盛了半碗递给李司，道：“大人尝尝。”

    李司接过去，但没有动筷，而是突然问道：“姑娘是江城人？”

    “我本是安城人，如今居住在江城。”

    “是么？”李司的黑眸看不清情绪，“我原听闻京城之外，百姓受盐灾之苦，苦不堪言，但方才我瞧姑娘带了一罐盐，定是不缺盐，那想必是传言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