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一篮鸡蛋回来时，齐小年已经用砖头堆砌出半人高的灶台。这砖头是修缮食肆多出来的，放在马车里一齐运了过来。
灶台旁还有个矮上一半的小台子，上面铺了砧板。
齐小年本来蹲在箩筐前，见凝画回来了，忙起身帮她接过鸡蛋，篮子分量不轻，他险些没掌握好力道。
“凝姑娘，你怎的买了这么多鸡蛋？”齐小年将篮子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凝画活动活动肩颈，弯腰看灶台下已经堆好了干柴，满意地点点头：“京城人多嘛！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去。”
一枚鸡蛋一般是要两文钱，掂这篮子重量，估计得有五十个，那也就是要花费一百文左右。
齐小年心里盘算之后，向凝画保证：“等把辣椒卖完，我就把鸡蛋钱给你。”
“不用。”凝画果断拒绝，“这买鸡蛋是我自作主张，若今天这辣椒真的卖得好，对我也有很大好处，所以我不只是在帮你，我也在为自己，你不用偿还。”
齐小年没太听懂凝画的话，在他的眼里，从凝画来到江城之后，便一直倾尽所有地帮衬全城百姓，听闻她在安城有个生意红火的食肆，到这里来便日日与他们一同受苦。
哪里有为自己讨一点好处？
若真要说，那就是大家对她的赞誉了。可这名声看不见摸不着，也不能用来当银子花，当真能对凝姑娘有什么用处吗？
可凝画已经开始拿水壶倒水清洗辣椒，齐小年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话，凑上前和凝画一起干活。
反正不管如何，他肯定会好好报答凝姑娘的。
凝画瞅着齐小年的神情，活脱脱一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她有些失笑。
她说的都是实话，她的最终目的还是在食肆经营上。江城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百姓没有钱，没有购买力。但若这辣椒真卖出去了，且卖得不错，那像齐小年这样的农夫们便有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百姓有了钱，何苦食肆没有客人来？
这是一条惠民惠己的路，现在损失的钱便不算什么，若真有了难处，待她写信与翠香和千夫人，将钱庄的凭证寄来，她便可以到钱庄里取钱。
其实未来的日子她已经安排得好好的了。
凝画的摊子有些特殊，只有小小的灶台，连张桌椅都没有，说是小吃摊又算不上。
路过的行人不免好奇瞧上两眼。
辣椒洗净后，凝画一手拿了三根，甩去其上的水珠，将其铺在砧板上面，虽然蹲着，但她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姿态很美。
她用宽大的刀面用力向下压青椒，待青椒承受不住，“砰”地一声轻响，两边棱角裂开，饱满的青椒被压得扁平后，她竖起菜刀，利索地将青椒切成条状。
点燃干柴，铁锅在火的炙烤下变得暗沉，升起一丝白烟。凝画顺着锅的弧度倒油，浸润锅底。
端起早已打好搅匀的鸡蛋，倒入锅里，金黄的蛋液瞬间变成一张圆饼，膨胀，边缘隆起像花瓣形状的气泡。
鸡蛋瞬间爆香。
这个点儿，太阳已然爬到老高的位置，未到中饭的饭点，但离早饭也过去了很长时间。
人们的肚子开始有了饥饿感。
这个时候油炒鸡蛋的味道真真勾引住了大家的胃，有些人放慢脚步，想看看这小摊上的娘子是要作甚。
鸡蛋逐渐成形后炒散，趁火候没到完全熟时，凝画一个利落的滑铲将其盛入刚刚打鸡蛋的碗里，接着就着剩下的油，倒入一大簇新鲜青涩的辣椒丝。
顿时锅里冒气一团青烟，凝画挥铲翻炒，青椒在高温下叫嚣着，溃败着，最终软和下来。
此时再将鸡蛋汇入，与青椒一起翻炒，让青椒的本味浸到鸡蛋里，加些蚝油、酱油和食盐，再盖锅稍微焖会，便可将灶堂暂时熄灭。
赶了几日路，途中只吃了些干粮果腹，齐小年闻见这菜香，口水止不住地分泌。
但他只敢偷偷瞥几眼，不想被凝画发现自己已经馋坏了，毕竟这些菜是用来吸引旁人来买辣椒的。
“齐小年！”凝画突然唤他，“买五两米饭来。”
有活干了！齐小年“欸”了一声，一骨碌站起来，接过凝画手里的铜板就朝外跑。凝画将碗具拿出来等着。
等他带着热腾腾想软软的米饭回来后，凝画将其分到两个碗里，随后各盛了一勺油光水亮的青椒炒蛋盖在上头。
“呐，快吃吧！吃完干活！”
“这…”齐小年一脸惊讶：“这是给我吃的？”
“自然！不吃饱哪来的力气，况且这辣椒是新奇的吃食，旁人没见过，也不晓得能不能吃。我们俩正好能边填饱肚子边做个活招牌！”
凝画递给他之后，便自顾地端起自己的碗，大口吃了起来。
这用柴火炒出来的菜总有一种烟火气，下饭得很。而且她吃鸡蛋炒饭不会只单单挑出鸡蛋或者辣椒吃，每夹一筷，必定要是青椒和鸡蛋均在，这样辣味儿更足，口感更丰富。
上次生吃青椒的经历给齐小年留下来一点阴影，但见凝画吃得格外香甜，似乎这辣椒是绝味之物。
他开始重新正视起辣椒来，学着凝画的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鸡蛋放得多，十分厚实，青椒炒熟之后变得十分薄，裹在其上，像是绿叶衬托着金花。
入口，记忆里的涩口辛辣没有出现，反之是浸润着鸡蛋与调料的鲜味和可以接受的辣度。
不似茱萸的酸，生姜的苦。
齐小年吃到味道，喜爱得很。直接用筷子将菜和米饭搅拌，让褐色的汤汁给每一粒米饭染上颜色，随后仰着头，大口往嘴里扒着饭。
炒菜之时散发的香味本就吸引了些过路人，这一看店家吃的这么香，便忍不住上前问道：
“店家，你这里是卖晌饭的不？”
“怎么没个桌凳，我应该要坐在哪吃？”
准客人上前，两人赶紧将手里碗放下，凝画分得齐小年一个手帕擦擦吃得油亮的嘴巴。
“客官，我这不是卖晌饭的，我是卖辣椒的！”
凝画指了指地上的箩筐，推销道：“刚我和阿弟吃的菜便是用这与鸡蛋混炒，香味想必你也闻见了！这辣椒是调味之物，可添辣味，还可当蔬菜一起吃了，是族亲从边境好不容易淘到的好宝贝！”
齐小年配合地从箩筐里拿出两个长得十分饱满的，给客人看去，那人接过去摸了摸，道：“是空心的？”
“对！这辣椒吃得就是它这外层的果肉，里面包裹着辣椒籽儿，最辣的部分，若是不能吃太辣，便可将辣椒籽除去。”
她边介绍，边剖开了一个辣椒，让对方清清楚楚看见内里的样子。
“您看，这锅里的辣椒也都是薄薄一片，但味道却足得很！”
凝画又拿出干净碗筷，一齐递给了客人，“您先尝尝！若是觉得不错再考虑买不买。”
那客人本就馋的本就是这菜，闻言便笑着接过去，用碗托着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待青椒炒蛋触碰到舌头之时，顿时眉头一扬，眼睛也跟着瞪大了起来。
凝画：“客官如何？”
“妙哉！”
他激动地放下碗，问道：“你真是用此物做出这样好吃的吃食来的？”
凝画道：“自然！这烹饪过程都是当着大家伙儿面的！绝对保真！”
“那这辣…”
“辣椒。”
“哦！这辣椒怎么卖？”
“五文一斤。”
“只消五文？！这不是边境稀罕之物么？”
面对对方的惊叹，凝画故作苦笑：“我们打从江城来的，那里日子已经揭不开锅了，好不容易碰到这新奇物，只想着本本分分做生意，赚点钱填饱肚子，其它的我们也不奢求。”
“原是江城……”
自从江城衰败后，便切断了和别城的贸易往来，在这信息闭塞的时代失去了一切消息，提到江城，大家还停留在江城土地好的印象里。
没想到江城境况如此糟糕了。
“既然这样，店家给我来二斤！”
“好嘞！”
成功谈成第一笔，身旁的齐小年可高兴了，十分热情地拿出杆秤。待这位客人走了后，齐小年来了信心，撸起袖子便开始吆喝：
“卖辣椒喽——”
“边境宝物——斗生煎、塞茱萸——只五文一斤——”
凝画在旁边配合着，切辣椒，打鸡蛋，抡着铲子炒出一锅一锅青椒炒蛋，分食给被吸引来的客人试吃。
辣椒本味美，再加上凝画一番苦情渲染，不一会儿五个箩筐便空了两个。
一个箩筐差不多能装十斤，现下已经将鸡蛋钱给挣回来了。若将剩下三筐再卖了，能赚到150文！齐小年心里藏不住情绪，嘴角快咧到了天上。
一切都在像预定的方向发展，可偏偏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你们是新来的吧？交地税了没？”
一穿着配色十分像“徐福记”的男人面色不善地上前，将刚刚还围在摊子前的客人喝退。
来者自称“市令官”，掌管这东西市营生的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