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站回来的时候，凝画途经了农田。
那日初到江城，土壤上还杂草丛生，这会儿已然望不见参差不齐的杂草了。凑近看，还能看到绿油油的小苗，像风车上的扇叶，是辣椒苗儿。
除了这个，还有些生长周期短的蔬菜，像萝卜、鸡毛菜、芝麻菜等长势旺盛，看着已经可以采摘了。
齐小年正在田间收菜，起身换空篓子的时候瞧见了不远处的凝画。
对方也正看着他，视线交汇上时，凝画扬起明媚的笑容。
“齐小年！”
“欸？凝姑娘！”
齐小年仓惶搓了搓手上干了的泥巴，小跑着来到凝画面前，“你怎么在这儿？”
“我碰巧路过，正好看见你。”凝画从袖口摸索了番，抽出了一条素色手帕递给齐小年，“给，擦一擦汗，小心着凉。”
“嗐，不用，我用这个就行了。”他扬起一边胳膊，用衣袖爽快地抹了一把脸。
齐小年是地道的农民，以种田、卖农作物为营生。他祖上三代皆是这般过活，到了他这一代，没有什么改变，依旧如此。
他的皮肤因常年日晒，呈健康的小麦色，胳膊虽细，但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富有生命力。
身材高大伟岸，只有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小虎牙才让人猛然意识到：哦，他才十六岁。
他家中已无亲人，单剩他一个。
凝画笑着把手帕收回，问道：“这田里有些菜是不是已经可以收成了？”
提到这个，齐小年又露出了俏皮的小虎牙，略显自豪地点点头道：“是呢，我们这地肥，那些叶子长好了的都是可以收的。”
“这几日便拿去卖吗？”
“嗯……！这第一波菜卖出去，应该能把所有种子钱赊清了，等第二波再长好去卖，就能够存余了。”
“真好。”
江城以土地闻名，农民居多。那按照齐小年说的，不久后大多数百姓不仅能够吃食上自给自足，还能够攒些钱来，这部分人的生计就能解决了。
余下的，凝画可以多挖掘挖掘新产业，到时候招募工人，等食肆修好了，再招一部分厨娘、伙计，那江城基本所有人都有了营生，货币可以流通，产业也都能兴起来了。
“不过我看辣椒已经出苗了，但怎么只你这块地上有？”
凝画指了指那片芽儿，有些疑惑，她明明给务农的百姓都发了种子的。
“嘿嘿，”齐小年挠挠头，像是在作业上做了小巧思终于被老师发现了的模样，又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他们的都还没长出来呢！”
“？”
凝画对于耕种之事的了解只限于皮毛，原主的那些记忆已经久远，变得模糊，所以对于只有齐小年的辣椒出芽这件事甚是好奇。
齐小年忍不住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捣鼓发掘出来的方法。只要事先将种子放在暖和的热水里浸泡几个时辰，随后用布裹着就放在院子里，这种子啊就会露白，这个时候再种到土里，苗出得可快哩！”
“他们的种子都按照老方法直接洒进田里的，所以没有我快。”
凝画越听越觉得熟悉，合着这不是育苗的步骤吗？她这才想起童年时期自己曾见奶奶这么做过，奶奶当时也说到这样是催芽，出苗快。
“你们这里以前没有人这么做过吗？”
“当然没有！我是第一个！”他又补了一句：“全江城的第一个！”
凝画“噗嗤”一笑，赞赏地拍了拍齐小年的肩膀，道：“栋梁之才！”
少年心气高，被这般赞誉心里似吃了蜜饯一样甜。
时辰也不早了，凝画顺便邀请道：“我还没感谢你送的地蛋和胡萝卜呢，今个来城主府里吃中饭吧，有好酒好肉！”
齐小年本想回绝，一听到有肉有酒立马不淡定了，“欸好！”
回到城主府后，凝画挎着装着牛肉的篮子立马进了厨房。
夫妻肺片做起来要耗费不少时间，好在凝画出门前就给香料在热水里泡着，这会儿香料里的苦味都被泡了出来，再洗净一遍就可以用了。
她先将牛腱子肉、牛肚和牛舌下了冷水里浸没，细长的葱在她指尖下飞速被打了个结也丢进了水里，再倒上几大勺黄酒。
灶台那边赵管家烧着柴火，干燥木柴被燃烧得噼里啪啦响，锅里水的底层很快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水泡，随着水泡增大、破裂，牛肉的颜色逐渐变暗淡，纯纯的牛肉香味飘散了出来。
重新起水，下锅，这次将香料一同放进去，调上酱油、糖、黄酒、食盐，大火卤煮。
要是有现成的鸡蛋就好了，放几个往里卤就成了卤鸡蛋，凝画这样想。
木盖盖上，蒸腾的热气从边缘狭小缝隙溢出，热气里弥散着浓浓的卤味。
周娘子一进门便闻见了，直问李氏：“大婶，家里是在做什么吃食，怎的这样香？”
齐小年从后面蹿进来，抢先回答：“定是凝姑娘说的肉了！好像是……卤牛肉的味道？”
几人凑近厨房，在门口便见凝画在舂东西，李氏一闻那辣味，便知晓：“是干辣椒。”
辣椒？
周娘子和齐小年等不及地凑上去，想瞧瞧这新鲜物长什么样。两人好奇心重，一下子离得极近，幸而凝画及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才不至于辣椒碎溅到两人眼睛。
两人终于在碎末之中看见了一根还在被舂的干辣椒，红红的细跟，弯弯的，上粗下窄，表皮很亮。
长相明明很娇小，但味道却出奇霸道，一股浓烈的辛辣味冲进鼻腔，吸引得不仅鼻子，就连喉咙都倏地瘙痒，忍不住打起喷嚏来。
好在两个人都适时偏头捂住嘴，才没嚯嚯这一钵小米辣。
“不愧唤作辣椒，是…是真的很辣！啊…啊欠！”
齐小年虽被辣得流眼泪，但神情掩不住地兴奋：“这是个好东西！够味！”
凝画笑道：“其实这只是辣椒的其中一个类别，有些辣椒不辣的，到时候等这波辣椒长成了，我们再种些其它种类的。”
说话间凝画已经将干辣椒捣成了粉末，她将其倒出来放在一旁备用，随后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碗，加入雪白的蒜末、白砂糖，再滴入酱油和几滴香油，最后倒入卤牛肉后的汤汁。
周娘子猜道：“这是料汁吗？”
凝画：“对！”
周娘子了然地点点头，她知道的，卤牛肉要蘸着料汁才好吃。
不过凝画的料汁里还放了糖和辣椒粉，肯定更加美味，周娘子这般想着，就见凝画突然用铁勺子舀起锅里刚烧的热油，往辣椒粉上一浇——
“滋滋——”
油香混着辣味猛地扑面而来，热油接触了辣椒粉后顷刻间变成了红油，嫩黄的辣椒籽掺杂在其间，油光水亮的。
在场的几人除了看过凝画做饭的李氏，皆睁大了眸子，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凝画柔声解释道：“这叫油泼辣子。”
她将这“油泼辣子”用勺子赶进料汁里，搅拌均匀，缓缓浇在切成薄片的牛杂上，牛杂被红油浸润，颜色成暗粉色变成鲜红色，最后洒上芫荽碎，碧绿与鲜红交相辉映。
齐小年“咕咚咕咚”咽了两口唾沫，心下庆幸真不虚此行！
再有几个炒菜上桌，众人才围坐了下来。
都是实诚待人的人，免去了官方的客套，觥筹交错间一切其乐融融。
齐小年早就等不及要尝尝这道名为“夫妻肺片”的菜，他一开始比较拘谨，只敢夹其中的花生米嚼一嚼尝尝味。
光是汤汁的味道就让他回味无穷，他见别人都开始夹肉，自己才开心地夹了一块，薄薄的一片，纹理清晰，上面还有辣椒种子和蒜末，他一口吞下，瞬间瞳孔微缩。
这牛肉竟一点腥味都没有！毫无杂质的辣味初尝辣舌头，再吃就欲罢不能，还有这凉凉的红油，又稍稍缓解了这热天的暑气。
一口辣酒，一口肉，人生亦无憾也！
“好吃！好喝！”齐小年忍不住问道：“凝姑娘，这酒是你酿的还是买的，真是好酒！”
“是周娘子亲手酿的！你也觉得好喝吧，我也觉得特别好，所以今日又拿了出来，说实话，我都有点舍不得！”
周娘子面皮薄，闻言脸倏地红了，她支支吾吾道：“只是一点不足外人道的手艺…若大家喜欢喝，我回去再酿点送给你们。”
听到这个，凝画来劲了，她起身跟齐小年换了个位置，挨着周娘子坐下。
“周娘子，你有做生意的打算吗？”
“啊？我……吗？我一个女人家，怎的做生意…？况且我也不会做生意呀……”
“女人家怎的做不了生意？女人还能做皇帝呢！”凝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我就是开食肆，做餐食生意的。”
“你酿的酒真的是全江城，甚至闵朝最好喝的酒！我相信若是你将这酒卖出去，定能收到不少人的青睐。”
“这…我这酒真的有这么好吗？”周娘子久居江城，再去过的只有安城了，所以听到自己酿的酒可能是全闵朝最好的酒时，不免惶恐和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