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君入瓮

    顾翰枂后引人马穿行林间,这雪一日不停,马蹄车辙压出扭曲长痕迹,顾翰枂吐出一口浊气。

    白雾蒸腾散去,散不去这林中埋伏的多少兵,她必须强撑着,带着成功近半的军需,装成从铁血营旧址回迁的模样。

    不光这背后近半军需,白祎柔配给给她的人马也占了关城县内驻兵过半。

    只为冠上败寇之名。

    胡大汉话糙理不糙,出发前一面将藏在铁血营旧址的粮草搬上车,一面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打娘胎里出来这夏军就是一杆子的贪货……”

    他还没说完,就被毛小玉狠狠踹了一脚。

    胡大汉心直口快,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干着一张脸望向顾翰枂,狠狠拍自己一巴掌,闷实的响彻营内:“看我这张臭嘴!殿下莫要当真!”

    顾翰钺仅做摆摆手,权当不在意:“无碍,我知晓。”

    若是连话里好坏都辨不出来,她顾翰枂就真当时白眼狼了。

    白祎柔愿差过半铁血营部将予她,连带着左膀右臂的胡长田毛小玉,就是信她用她之意,坐实的是她血统中的君而非贼。

    想到这里顾翰枂不禁苦笑,从皇城到边关,当真是长了比年岁多出去不少的见识,最后能保她一名的,到底还是她最痛恨的血统之论,害她一生的也是血统之论。

    她望向远处,雪中枯枝败叶隐隐作响,白茫一片令人眼盲,如她一眼望不到边际,又好似能忘到边际的人生,又是一口浊气吐出。

    白祎柔:“在想什么?”

    无人问她,唯有马鸣,顾翰枂看向身下,追风停驻脚步,这死也不愿叫别人骑的烈马,在白祎柔交于她的那一刻,乖巧似一匹牧马,正斜眼探向她,一声不耐嘶鸣。

    猎猎西风吹起鬓发,顾翰枂仰天大笑,本停下来之时就叫背后的毛小玉觉得怪异,这一下更是吓到了她:“殿下,这是作甚!”

    顾翰枂笑声愈发放肆,管他追兵权柄,此时她只想在广阔西北纵声,追风甩甩头,踱着又接着往前走了。

    “就是笑这世道,总算叫我想明白了。”

    毛小玉疑,却并未过问。

    顾翰枂双脚一夹:“往前走罢,看眼前罢。”

    前方树枝抖动一下,从雪地上爬出一名兵士,着大照军服,抖着身子跑到了顾翰枂马前:“殿……殿下!”

    顾翰枂识此人,五个时辰前从城中出发的刺探小队共有三人。

    可此时能站起来的,仅有这么一人。

    “前方夏兵已埋伏就位,为小队人马,计千数人有余,听将领已通报夏军主帐,白将军的计策引得他们上钩了!”

    顾翰枂久久不语,低头思索,良久才转头,那声响压的身后的队伍抬不起头:

    “诸位怕死吗!”

    无人答复,可个个眼神坚毅,无言答复。

    “白将军留令乃交诸位引夏军先遣入城即可,可在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顾翰枂自自揭身份后从未使用过尊称,都是渺渺众生,在这铁血营下有何高低贵贱!

    她轻笑:“我愿主长战,拖延至主力抵达战场后再行撤退,此愿将违背白将军,后果我一人承担!”

    “我不强迫诸位,当即成敢死队,愿与我留下迎战的,请跟随我!”

    数千人军队,交头传耳。

    无人动弹。

    *

    关城县城墙上,白祎柔如松立于上,祁江叫她顶关城一县,女子当顶成了一棵松,甲胄上落满雪,屹立城头观望。

    早已超过了既定时辰,庞志多少有些不可耐,终留有一份余地并未捅破,只试探问道:“祎柔,可否是他顾翰钺遇袭……”

    “不是。”

    白祎柔斩钉截铁:“是顾翰枂自己决定长战。”

    风雪呼啸而过,塞北的风似刀子,刀刀割人肉。

    在这密刀子中,白祎柔笑出了声:“我不过是将决定全交于殿下,如何抉择,全靠殿下定夺。”

    “殿下不失所望,选了久战拖延。”

    庞志愣怔在原地,半晌没回神。

    白祎柔没理会戍城官:“身为一国皇子,决断之权在我之上,此时便看她悟性,若能顶我权能之上补全计划自愿拖延,涨士气立威信。”

    “能用兵带兵,见得了生死,算她往储君之位上迈一步。”

    她将追风,胡长田毛小玉都留给了顾翰枂,在临行前一夜已将一切事宜都交代清楚,若顾翰枂最后都难明了,那就由胡长田垫后引击主力,追风一路带上这小皇子归来。

    她白祎柔就尽力保这小姑娘无忧无虑,广大天下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一生不要再理会朝堂上的腌臜事;若是她往前迈了这一步。

    庞志惊惧,死死抓上白祎柔的肩甲,怒目圆睁,读圣贤书考取武功名的他如何听得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白祎柔,你这是要造反!这话你得掂量才能说出口!”

    白祎柔目光冷冷:“我造反?”

    积压许久的情绪就此爆发,白祎柔一把推开庞志,声音响彻关城县上空:

    “我若不造反!这关城县一城百姓可有生路!”

    “我若不造反!这投毒案死伤七人可有人来为他们申冤!”

    “我若不造反!谁来替老将军裹尸正名!”

    声音嘶哑,直至哽咽,西北风吹来,红肿的眼眶干涩难忍,她抬手擦去泪痕,将苦刀子都吞下:“我若……我若不造反,又有何人去寻祁江?”

    这世道的公理,都是建立在混混皇权遮天蔽日,上一世,一世又一世,这无端纷争何时与她相干!何时与祁江相干!

    白祎柔伸出手指,狠狠地戳着庞志的胸口:“你口中造的那个反,不过是那狗皇帝老儿放任自己的儿子相互撕咬,任由手中大臣制权,为的就是平衡朝堂!”

    “他日的狗朝堂,是用百姓的血肉一点点填起来的,这百年基业!凭什么就是他一人的功劳!”

    那胸膛积压的一口浊气尽数吐出,白祎柔只觉这西北的风雪更甚,胸口凉透了,融化的雪水渗进甲胄缝隙,虫豸一般跗骨嗜血,宛如那骑在百姓头上的贪官污吏。

    本就吉瑞的雪落在地上,白祎柔眼前一片猩红,红的有老将军吐出的血;祁江挂身的官袍;还有上一世无辜沙场送命,遭夏军屠尽一座城的生灵。

    那京城大殿金灿灿的龙椅,都是这红色堆砌涂抹,鎏金烫漆,起的繁华盛世之景。

    白祎柔闭眼,深呼吸,后撤一步:“抱歉,将无名之火撒在了你身上。”

    庞志胸口空空,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白祎柔,他在规束中长成,按着轨迹站在了关城县,心理想的的为国为民,可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思索根源。

    何为国,何为民?

    眼前浮现蔡老将军身影,他攥住了两只交撞在一起的木枪,蔡正初一甩手,白祎柔庞志及时收力,立在练场两侧。

    “你们两个,”蔡正初指着白祎柔的鼻子骂道:“一个气性大的能捅破天。”

    面对庞志,他就客气些:“一个是练得缺点东西。”

    “缺了点当兵该有的气魄。”

    蔡正初:“我看庞志小哥,你适合去练弓,静思、宁神恰合你秉性。”

    彼时稚嫩的白祎柔挠着头,傻乐着又举起了枪:“不行!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再来一场,让我看看庞志你到底缺了什么气魄。”

    “看枪!”

    这一柄木枪跨过了时空,戳破了庞志眼前那张朦胧的薄纸,滞塞的气息瞬间扑面,胸腔宛如净水清净,面前白祎柔擦干眼泪,干裂发白的唇张张合合:

    “抱歉,我有些失控了。”

    庞志没有说话,又或者说他说不出话。白祎柔从小到大读的不是纲常伦理,不是夫道学艺,她早早就挣脱了世人对女子的束缚。

    不,她连带着那些劳什子忠君圣贤支书都未曾过目,白祎柔手里握的,心理学的永远是那一柄枪:她学得是守边是为人,杀敌是为民。她就是边城野蛮生长的草,是白较文蔡正初留在荒芒上的一抹绿,广袤沙漠上的清泉。

    庞志后退一步,白祎柔倔强的眼神令他羞愧。

    她永远是他遥不可及的月。

    “无需抱歉,白将军。”

    再退一步,庞志错开视线:“您说的对,白将军。”

    爱她,敬她。

    畏她。

    他逃的好生狼狈:

    “我去药堂,叫李大夫备着,好及时安排伤员休息。”

    白祎柔没有说话,她转过身面对无边大漠,皑皑白雪掩盖,背对整个关城县。

    这城墙屹立多少年,又迎来送往多少年,来来往往多少人从城楼穿过,她一概不知,望着夕阳之下的大道,雾霾隐约间,马匹朝着关城县奔袭而来,飘零的雪都调转方向。

    顾翰枂劈开风雪,举着染血的战旗,骑马迎着关城县奔袭而来。

    明明是“遁逃”,看着却那么威武。

    白祎柔抖了抖身上的雪,挥手下令:“城内燃起风烟传信,造动乱之势。”

    “传令四方,敌已至!待殿下带兵进入城门后迅速关闭城门,按照既定路线引敌军入城。将所有敌军死留城内,定不能叫其攻破南城门。”

    “不成功毋宁死!”

    她提起架在角落里的长枪,转身便下了楼:

    “要将这一出请君入瓮,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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