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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栖别鸳鸯(二十九)

    “如果是这样的话,鸳就在蒋勤身上。”莫非榆顺着话思索道,“我方才只是觉得她非要附身到穆月曼身上才肯动手很奇怪,倘若行动受限,有一个稳定的可以用的身体自然是最好的,而上一个被她祸害的人就是最佳选择。”

    “而余秋妹作为一个‘死人’,能躲的地方只有蒋勤的坟。”童惜冉总结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们走这一趟吧。”

    寂静的深夜里,马车从城中扬尘而去,带动街边摊位上盖货的粗布泛起浪花。出了忘城,又踏上来时的那条土路,莫非榆靠在窗边呼吸郊野清新的空气,尚有血丝的眼中滑过一株又一株紫色的送行花,她阖眼假寐,颈间灼热的刺痛依旧清晰。

    一个时辰前被黑沙扼喉,几近窒息的边缘,脑海中那些她曾经猜想过的画面竟是一个都没有出现。学生时和朋友没心没肺的打闹,在又逢里每一个充实的日夜,甚至连线团她都没看见,唯独只有重山之下,大雨之中,被血溪掩埋的她。

    那种冰冷虚无的感觉又一次降临在她身上,但这次有一点不一样,她不再是被人轻易碾碎的泡沫,而是河底无法被水流撼动的沉石。

    “亭山村,就是这了吧。”童惜冉勒马停车。

    莫非榆迷迷糊糊从郁问樵怀中醒来,扶着他的手下了车。

    童惜冉打眼看了一圈,“这村子前后再加上田地可是不小,那对小情人的坟大致在哪,你们有线索吗?”

    莫非榆望着左侧的山说:“山上吧。山顶有个亭子,风景好,离村子又有些距离,平时鲜有人去,作为定情或是埋骨的地方都很合适。”

    童惜冉提了提眉,略感惊讶道:“把定情和坟连在一起,妹妹的想法果真独特。”

    莫非榆平眉淡淡:“他们最快乐的日子都在村子里了,换作是我的话,估计也想回到原来的地方。”

    郁问樵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苦。

    童惜冉在马车上一阵翻找,银光一闪,朝郁问樵扔出一柄长剑,“接着。”随后摸着手中的狼牙枪说:“这地方没有锏,不过你用什么都一样。”

    莫非榆转着疑惑的双眼问:“我的呢?”

    “你这手都这样了,就在旁边给我们助威吧。”童惜冉虚虚点了一点莫非榆缠着纱布的手,“放心,有我和郁褚师在,就算来十个也能打。”莫非榆羡慕地注视着童惜冉手中的长枪,默默叹了口气。

    夜风凄凄,村庄与人一同沉睡,只留两三盏油灯摇晃。借着这点微光,莫非榆这才发现郁问樵的衣袖破了许多处,她用露出的一点指尖轻轻扒拉开被划破的衣袖,看到里面纤长的血口,登时紧锁眉头,仰首看他,眼睛发了酸。

    郁问樵将剑换了手,轻握住她的手,温着笑说:“皮外伤,不碍事。”

    莫非榆自然是不信,夜色再深她也能看清那伤口处的血凝着黑沙,有感染风险,可眼下手边连唯一能清洗伤口的水都被她喝完了。

    郁问樵看她着急得左顾右盼,一把把正欲去找童惜冉的她拉了回来,“真的没事,我自三五岁起便习武强身,身体结实着呢,”说着,他拍了拍胸脯自证,“若是不放心,等收了鬼页我立即去找大夫。”

    莫非榆眼里心里满是担忧,但此刻又别无他法,只能祈祷接下来一切顺利。

    三人上了山,路过了闪着微光的猎户家,慢慢登上了山顶。今夜月光惨淡,星光稀疏,放眼望去皆是无息的落寞。

    看来风景再好的地方也要挑时候。

    亭山的亭是好几块灰石搭的,美观算不上,但却异常稳固,放在山尖上别有韵味,若是文人墨客到此一游定要作诗一首,挥墨一幅。

    山上的树很多,白天看去便是如云树海,但在夜里便叫人辨不清方向。莫非榆凭借直觉围绕亭子转了一圈,在一处斜坡上眺望到了山下那两三点若隐若现的火星子。

    “这个方向既能看到亭子又能看到村庄,周围的树还能用以隐蔽遮挡,简直是埋蒋勤的风水宝地。”莫非榆心中莫名有些激动,接连咳了几声,低着头睁大了眼仔细查找。

    脚下的泥土逐渐变得松软,新土的气味越来越浓,童惜冉一声“小心”还未出口,地面突然裹起一张巨网,郁问樵左右挥剑,地网在半空中被削成绳段。

    “来得倒是快。”鸯鸟的声音从林间传起,一个披散着黑发,发髻脖颈有褐色绒羽的女子站在树下。她眯起黑色瞳仁,眼神在莫非榆身上抿过一瞬惊讶,随后凝视着郁问樵,语气略沉:“要不我们谈谈,如何才能放了我。”

    郁问樵手中剑光微偏,语气冰冷:“曹谱鬼物没有留生的余地。”他提剑闪身冲出,在咫尺之间与黑沙风刃交手,刀风凌厉,震得空气呼呼作响。郁问樵抽神提醒后面的人:“你们去找,应该就在附近。”

    黑沙卷起泥土一左一右夹击,郁问樵手中剑比方不遗给的刀强上百倍,他翻身一跃,手指抹过剑锋,饮了鲜血的长剑在黑沙的围攻中扭转局势,银光如闪电将黑沙打出一道道残影。

    莫非榆和童惜冉嗅着新土和腐烂的气味,不多久便找到一堆散乱的杂草,往前一探正是一个一人大小的坟坑,只不过里面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鸯鸟手臂挨了一剑,黑血止不住地流,余光将旁的一切尽收眼底。她迎着银剑飞身而上,抬手间黑沙成箭,作疾雨之势。郁问樵挥剑挡过,鸯鸟趁机跃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提起一个黑物想要逃跑。她刚要飞走,身边“噔”的一声,一杆长枪将她手中之物钉在了树枝上。

    鸯鸟淹没在黑夜中双目圆睁,胸腔极速起伏,强压着怒气松开了手,那黑物顿时下坠如同一个挂坠轻飘。

    “想要便拿去吧。”她语气似乎很平静。

    枪尖锋利,被钉在树枝上的布料绵软脆弱,几息的功夫便摇摇欲坠,最终“嘶拉”一声掉在了地上。

    郁问樵脚尖使力一点,屏息飞跃而起,凌空朝树上扑去,鸯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重重摔在地上,目光晃了一眼与她同样掉在地上的东西,化作黑沙消散又在另一边聚起。她手臂上的伤口仍在冒血,手臂和脸色也愈发惨白,“人人说空相褚师温雅可亲,我是一点没看出来。”

    郁问樵不接茬,挥剑又出。

    童惜冉翻上树枝拿回狼牙枪,莫非榆蹲在树下将那一团被粗滥布料包裹的东西翻了个身,一具森白的尸骨乍入眼帘。莫非榆倒吸一口凉气,抿唇将手往尸骨的衣裳里探。

    “这就是那个男人?”

    童惜冉忽然在背后发出声音,吓得莫非榆手一哆嗦,碰掉了尸体的一根肋骨。

    一时间,赤白相间的水珠从蒋勤的尸身上浮出,莫非榆神念一晃,看到了深秋落叶的湖面上一对相互依偎的鸳鸯。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水中只有落叶和鸳鸯的倒影。湖的周围围了一圈芦苇,放眼望去只有一间简易的木屋,孤零零的却没有丝毫寂寥的气息。

    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拄拐搀扶着来到木屋。没有篱笆围栏的院子里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木头石头、木雕石雕,满地的碎屑中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雕刻着手中的木头娃娃。

    老夫妇坐在一边静静地等,知道老人家放下手中的刻刀,起身上前开口:“石老,我们这次来是最后一次想再请您帮忙雕一件喜礼。”老妇人拿出一个绣着喜字的红锦囊放到了摆满雕像的石桌上。

    老人家与老夫妇寒暄了几句,应下了请求,观察了几日湖中的那对鸳鸯后,择一吉日日出时分,选了一块油润的红木,坐在旧椅上雕了起来。

    这对鸳鸯木雕细腻生动,虽然不及巴掌大小,但石老的作品永远比上一个更好更妙。老夫妇又来了一次,捧着木雕爱不释手,欣喜地带回家送给了即将成婚的儿子儿媳,在满座高朋的祝福下一对佳偶天成。

    次年开春,那对鸳鸯飞走了,在迁徙途中鸯鸟受了伤,等到新居时已然奄奄一息,没多久便死了。鸯鸟死后魂魄归于藏魂地,它不愿过往生桥,在前尘路上逗留许久,最后在黑市上不知与什么人做了交易竟以鬼魂之身回到了阳界。

    只是它千方百计回来之后,见到却是与重获新欢的鸳。

    水珠颤抖着破散在空气中,后续的剧情不用看也猜得到了。她凝眉看着蒋勤空洞的尸骨,心中不是滋味。

    莫非榆指尖感到一点微末的湿润,她寻着指尖传来的与骸骨冰冷全然不同的触感摸出了一块雕工精湛的鸳鸟木雕,随即灵光一现,清了清嗓,提声道:“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明真相的郁问樵一愣,鸯鸟也停了手,敏锐地捕捉到蒋勤的尸骨上有细闪水光,她没有生气,反而唤醒了埋藏在黑眸深处的嫉恶厌恶,“你看到了,所以应该明白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些朝三暮四的臭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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