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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栖别鸳鸯(二十一)

    盛阳透过稀疏的云层不留余力地挥下,沾了金色的翠绿通透如玉,高贵的模样较之周遭的花朵还要更胜一筹。

    落管事撑着伞,挡去斜漏进来的光线。花公子平静地看着从手中流走的光,无力地握了握拳。

    “该簪花了吧?”

    落管事放下纸伞,纠结再三还是把水榭的卷帘放了下来,“是,簪了花的已有半数。”

    花公子平视前方,眼中空洞,“今年倒是慢些。”

    “是,但五花戏也是头一次这么热闹,每个人手里至少都有一条。”落管事将东西南三面的卷帘细致齐好,不放过一丝光线。

    没了阳光,水榭里逐渐凉下来。

    落管事拿来一条轻薄透气的花罗缎盖在花公子腿上,语气有些严肃,“您今日吹了风又晒太阳,回去主子又该说了。”

    花公子侧头一笑,“抱歉。许久没出来了,甚是怀念。”

    落管事低头蹲下把花罗缎掖了掖,欲言又止,“......还是应当以身体为重。”

    “嗯,我知道。”

    水榭以北,大片文竹簇拥在土石混合的小丘之上,远远望去,犹如一层细腻的绒毯铺开,甚是可爱。再往北点有海棠、石斛、八仙花,东南面的花也多,这会儿簪花会的年轻男女们轻步穿梭花海之间正寻着花。五花戏带来的喧闹渐息,耳边风也静悄悄的。

    刚才游戏时,莫非榆帮郁问樵把腰间的彩缎编成了麻花绳缠起来,以方便行动。现在看起来特别像戏楼花魁之物,与他那张温润正派的脸格格不入。

    莫非榆偷笑着,说:“时间差不多,接下来轮到本姑娘采花了。”

    郁问樵跟上前,“你想找什么花,我可以帮你指路。”

    莫非榆思索道:“不知道,随缘吧。”话落,她心血来潮,挑眉看他,“采一朵合我眼缘的花。”

    花影婆娑,花叶托着夏风的呢喃,混着偶尔发出的几声清脆鸟鸣,点缀着幽静的石径。

    莫非榆左看看右闻闻,虽然落英园中的每一朵花都开得极好,但都只是入眼不能入心。她想找个与众不同一点的,最好还有药用价值,好看又实用,才能匹配得上郁褚师的空相之名。

    可这地方的花少说也有上百种,说有四分之三不认识都算保守的了,更别提知晓其格外价值。

    她捡了跟断草拿在手里绕着玩,心不在焉地问道:“你刚刚是去找花了吧,什么花呀?能给我我瞧瞧吗?”

    郁问樵笑着拒绝了她的请求,“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还怪神秘的......”莫非榆原本没多在意,但这种藏着掖着的说法,难免让人心痒痒。

    前面又遇上岔路口,郁问樵上前一步,道:“这条路下去有牡丹、苍兰、向日葵,还有‘寻桃花’的桃林。这边的花比较少见,有几种我也不是很清楚。”郁问樵见莫非榆眼眸微睁,笑眼道:“那我们走这边吧。”

    郁问樵走得慢,后面的人走得更慢。他走几步停一会儿,她两步一停一看一闻,有时还要摸上一摸,似乎想通过“把脉”的形式,判断哪个花能入药,不过走了几个小花园,依旧没有让她满意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照这么个相看法肯定是不行的,莫非榆松开手中花枝,心里着急起来。其实她随便折一枝就可以,桃花芙蓉玉兰鸢尾......都是情人之间常做象征比喻的花,最后的簪花环节编一编就能糊弄过去,但她就是不想,不想敷衍了事。

    簪花会本就是为吸引鬼物出来所做的一场戏,反观她现在较真的模样,活像要给暗恋许久的对象挑礼物,并且一定要挑一个出众的,一眼便能被记住的礼物。

    空气中土壤的湿气逐渐加重,纷繁的颜色看得人眼疲,莫非榆揉了揉眼,一股沁人的淡雅清香绕过木丛扑了过来。

    洁白素净,繁密招摇,正如堆积在枝头却不会掉落的雪,被青绿托着,隐秘地露出一丝丝害羞的粉。

    树连着树,白堆着白,满树的小白花们独处一隅,享受着落英园中几近日暮的温热。郁问樵只身站在入口,肩上金光,发梢跃动,恍惚间与槐庙村那日清晨的背影相融。那时莫非榆只觉得他应当是个明朗灵动的人,而现在,他正是一个明朗灵动的人,穿黑穿白从来不会影响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莫非榆轻步上前,“这花你认识吗?”

    “空疏。”

    “空疏......”

    是个好听的名字,但这两个字加在一起太轻了。

    空疏花一朵挨着一朵,莫非榆挑了好久才挑中了一枝,踮脚拉弯树枝轻轻折下一根细枝。她满意地捏着枝尾拿到与眉平齐的地方,眯眼对负手站在树林间的贵公子比划着。

    果然,很合适。

    莫非榆踩着柔软的草坪,裙边的空疏花瓣被风卷起,轻浮于草尖,像是看见了时光倒流时的雪景。她伸手,郁问樵便俯身低头,任她将两朵雪白可爱的小花枝插在发与玄冠之间。

    “我以为你会选个红色的花。”郁问樵眸光柔和,垂眼看着她,眼底闪烁生辉。

    “那恭喜郁公子猜错了。”莫非榆笑着理了理郁问樵头上被自己弄乱的几缕发丝,“比起艳丽的颜色,素雅的,更衬你。虽然......头上带白花可能不太吉利......”

    郁问樵没在意这个,摸着缀在腰间的红绳,又说:“可你说更喜欢这根银红珠绳,看着更鲜活。”

    “那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而已,你不用附和。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带什么样式的花,你还是你。况且,这花后面还是有一点粉的。”

    风很轻,就跟空疏花的名字一样,带不走什么,也什么都带不走。

    郁问樵思绪飘了很远,周遭的一切放佛都静止了,唯有眼前人依旧笑得很甜。直到时间再次流淌,身影相叠,他眼角发红,隐忍着缓缓开口,“是,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莫非榆没察觉他眼角的红,盯着郁问樵腰间的小袋子,问:“所以,你的花,是什么?”

    他拿出帕子给她擦去折花时留下的汁液,随后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心中波澜久久未平,“一会儿就知道了。”

    申末将近,大家不约而同地返回到最初的花廊下。与最初不同,这会儿都两两相依,更有牵手搂肩之人,完全没有此前那般生疏的迹象。

    十多只白鸽整齐地落在水榭之顶,自顾自打理着羽毛,觉得地方不够还会往旁边挤一挤。水榭之下,小桃小铃和其他三位小女孩各坐一张案几前,手持笔墨,随时准备下笔。落管事推着花公子出了水榭朝这边走来,花廊下的人顿时暗自紧张起来。

    花公子并未到花廊,而是停在了半路的杏花树下,与众人遥望。落管事也只是过来说了一句“各位可以簪花了”便也退了回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不知从何簪起。

    郑松左右一看,昂首说道:“既然诸位尚有犹豫,那便由我来打个样吧。”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粉色的丝帕,一层层打开,慎之又慎地拿起那一朵娇弱的梨花,轻轻簪到身旁女子的右鬓发髻处。

    “我是个粗人,这些花花绿绿的懂得不多,但与小姐初遇时,小姐旁边就有一棵梨花树,虽然那会儿是冬天,树光秃秃的没开花,但在我眼里是开了花的。”

    那位小姐扶着郑松的胸膛,将一朵小巧的粉樱别到了他的耳朵上,然后笑了出来。郑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扶着他的小姐到静处依偎着坐下。

    有人开头后,接下来的人便照猫画虎,,不仅如此,更是一个比一说得好,言辞精妙,声情并茂,将各自佳话自始至终娓娓道来。其中就有莫非榆在花也客栈红芍九号房间时,听到的隔壁八卦。

    小女子娇羞没怎么说话,庄公子张嘴便说自己是此次簪花会无良缘的三人之一,手中扇一开一合,对着观众讲了一出一见钟情的动人戏码。

    说真的,他若是去说书,应当能搏出个名声。

    簪花簪了一对又一对,白鸽飞出去一只又一只,莫非榆注意到有一个男子始终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好似簪花会与他已经完全没了关系。

    白鸽自水榭飞出,翩跹而去,廊下人仰望天际,心中愈发焦急。往后的几个皆使出了浑身解数,用最华丽的词藻描绘相遇,最动情的眼神看向彼此,簪花会越来越像个比拼言辞神态的擂台。

    等缓过神来,郁问樵和莫非榆已经是最后一对了。

    众目之下,羞意透上脸来,“我刚才摘花的时候一时兴起,就先给他簪上去了......”她瞟了眼花公子的方向,小声说了句“抱歉”。

    她的道歉并未有人理会,空气一时间安静得出奇。

    郁问樵不紧不慢地从袋子里拿出一朵嫩黄的山茶,花瓣圆润如玉,像雕刻的一般。“我喜欢穿红色的你,喜欢穿梅青色的你,也喜欢今日的你。”他声音很轻,配合着簪花的动作,气息就晕在莫非榆绯红的耳尖。

    “这朵花很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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