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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回拟台(十)

    “女鬼覃五娘,带着你的孩子跟我去孽镜地狱领罚。”

    女鬼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一双迷茫流泪的眼,干裂的嘴唇微张,“为何领罚?小女子从未做过错事,大人莫要说笑,孟郎不在家,我还要照顾忠儿呢。”说着,她又做起针线活。

    她手中缝补的半透明物体正是司蛮丢失的魂魄,这女鬼是打算移花接木了。

    小莫偏头确认了一下,“我在你们这儿打犯鬼,算动用私刑吗?”

    “阎河关从无私刑一说。”

    那便好办了。

    小莫目不斜视地举手拽下门框上悬挂的白骨,一个两个三个扔过去,正中覃五娘左右手,见犯人脱了手,当即一个闪身去抢回司蛮的魂魄,但魂魄已缝了半臂在忠儿身上,她只好连盆端起。

    她速度极快,血水晃荡撒了一地。覃五娘慌忙去护木盆的手臂扑了空,惊慌失措地沿着洒出的血迹找到小莫。女鬼颤抖的灰色瞳仁一瞬张大,夺去眼白占据整个眼眶。她大喊着张牙舞爪扑过来,“还我忠儿!贱妇!”

    要说原本小莫还对覃五娘抱有一丝丝同情,但这下明显是荡然无存了。

    不气不气不能气,被鬼气了不好死。

    覃五娘忘了脖间黑刃的存在,突然暴起使自己的白颈灰筋被划破,流出一股浓黑的液体。小莫和莫非榆头一次见鬼流血,正好奇观察着呢就被一句“贱妇”拉回现实。

    紧接着又是几句骂词。

    “贱妇贱妇!贱妇!还我孟郎!还我忠儿!”

    小莫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救司蛮要紧,哪还轮得到骂她的东西再接二连三的开口?

    “你们阎河关管理还是欠缺啊,”小莫撇了一嘴,往外走,“干活吧或灵官,我去外面拆线。”

    背后那女鬼还在骂,嘴角都被扯烂了,骂几句不知喷出来多少黑浆,最远的那滴恰好落在小莫离去的脚后跟外分寸之地。

    小莫到屋外把小孩从血盆中抱出来,往两边找了两眼,将孩子放在地上,一点一点轻轻按着他的皮肤,抽出线来。

    女鬼口中的忠儿身体轻如鸿毛,皮肤薄如蝉翼,加上衣裳下时常流转的淡光,显然是缺魂少魄命不久矣,即便成功转世也是智障身残遭人白眼的命。如若不想,那就得在他踏上往生桥前补齐残缺,形如寻常,可那也只是旁门左道的法子,能否奏效谁也不清楚。

    说起来,覃五娘和胡镇长也是同病相怜。

    可能怕弄疼忠儿,她拆线的速度尤其慢,等她弄完收好司蛮的魂魄,或肖已经站在边上等着了。小莫浅浅夸一句:“或灵官办事真快。”

    或肖嗯声接了这句轻飘飘的夸赞。

    “去孽镜地狱他们会被分开吗?”

    “没去过,不知。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啊......听起来倒是个还不错的答案。

    黑刃飞出,在土屋周围燃起一圈黑色火焰,被血浸了色的木盆被烧成灰烬,片刻后,黄土掩过不留一丝痕迹。

    走出风沙,小莫和司蛮找了个地方歇脚,司蛮养了半日,半日都在悔恨自己不能亲眼看到女鬼下狱,嘴巴骂骂咧咧张个不停。小莫受不了,于是二人次日早早便启程回空相城。

    路上山高水长,美景连绵,除了吃饭睡觉,再没耽搁半分。司蛮心感稀奇观察了小莫许久,没想明白原因,询问未果后也不执着,这对小莫而言是好事,司蛮总算捡起了少爷和巡使的身份。

    等会儿,到底哪个是他正常的样子似乎还有待商榷,小莫相信,司蛮巡使能有这个名字定不是空穴来风。

    日照斜影,噪杂慢慢,挑着竹竿的老汉吹着口哨从奉天司出来,紧接着又有三两个巡使拿着文书各走一方。

    奉天司巡使出任务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汇报记录情况,堇司便是专门负责奉天司内所有文案工作的司属,这也是莫巡使愿意和司蛮搭档出任务的原因之一,有人帮忙处理后续琐事。

    小莫象征性地陪了一会儿,司蛮被堇明司叫走,她在五层楼梯上上下下犹豫半天,最终站到了赭明司书房门外。

    房间门半掩着,里面溢出清冽的醒神香,小莫贴上门瞧了一眼,赭明司正在里面批阅文书。内心铺垫了一月有余,临到门前一切豪言壮志都驾鹤西去了。

    门窗上轻轻晃动着人影,里面之人抬头瞄上一眼便知道。

    “有事为何不进来?”

    小莫抿着嘴唇,轻轻推门又轻轻关门,提气大方地走到桌案前。“也没什么事儿,就想跟你说,下任明司的事。”

    赭明司端起手边早已放凉的茶吹了吹。

    “我就是想跟你说,继承人的事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我有多大本事我自己心里清楚,葭荼的确比我更合适做明司。所以在这件事上你不用顾忌我的感受,况且我也并没有很想当,这种一辈子为天下大义而活的事还是留给你们这些闲不下来的人去做吧。我当我的巡使,自由自在,非常好。”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就是......谢谢你当年把我带回来。”小莫总在桌上流转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双褐色的眼眸。那双眼的眼角有她从未见过的细纹,她疑惑的视线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带她回来的贵装女子已经百岁有余了。

    小莫合唇微笑,转身挥手,“我说完了,您忙吧。有任务再找我。”

    案上的树叶潇洒移影,从赭明司微微褶皱的手上落到了成堆的文书上,树影变了形,但照下来的叶子还是那片。

    绿木翠竹草色青青,野花肆意,阳光飘逸,这一路不坐马车走过来,也是不错。

    “小莫姑娘又出远门啦?”

    “有劳姚妈妈惦记,这些是送给你们的。”小莫提着远行带回来的特色小食,分了几份出去。

    姚妈妈笑脸开怀,“要不说咱们小莫姑娘漂亮能干又招人喜欢呢。”

    小莫偏头寻找,问道:“明约呢?”

    姚妈妈凤眼一瞟,艳丽唇色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二楼老厢房,在等你呢。”

    她上楼的脚步轻快,二十二级台阶上去一点不累。角落的厢房是她最喜欢的,那间景色好,能看见河水汩汩,木筏摇过,岸边树下依偎的情人,每到薄暮时分便会格外具有情调。

    古琴声算好了聆听者进门的时间,悠然响起,丝丝眷眷送心飘去云外。她进屋照旧坐在窗边,没有客套,不用多的言辞,沉浸琴声之中便是听琴者与奏琴者的默契。

    琴声自在,如涟漪荡远。莫非榆在清清水波中醒来,未曾见到明约心里找了一下。这次的回忆太长了,小莫在奉天司的二十余年就这么自然而然成了她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清晰。

    有一种感觉曰为:云开见天,天晴见日,日后仍有皎月银湾。

    莫非榆第二眼看到的是火瑚,一个满脸期待的火瑚,虽然最后一段记忆里也没有这只可爱的小鬼,但她依然觉得亲近不少。

    “怎么样怎么样,灵离大人有想起火瑚吗?”

    莫非榆不忍浇灭火瑚的希冀,故作沉思道:“有一点,但不是很清晰。”

    火瑚笑道:“那肯定是在跳梁那里,下次找他把余下的记忆都拿回来,大人就记起火瑚啦。”

    “好。”

    “对了灵离大人,与您一起进来的那位是您的朋友吗?”

    !!!

    郁问樵!

    “对对对!是朋友,他人呢?”

    “灵离大人放心,您朋友一点事都没有,他还很厉害呢。火瑚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入镜湖能丝毫不受影响的。”

    莫非榆点头:“他确实很厉害,他在哪呢?你先把他放出来吧。”

    火瑚脚尖轻点湖面,火焰发丝飘渺,阖上蓝色眼眸,她的睫毛根根分明亦如钻石耀眼。

    湖面之下,浮出一团浅淡的青白色的光,这团光形似丝丝缠绕的圆球,与陪伴莫非榆二十四年的线团别无二致。

    “线团?”莫非榆扬起眉头凝着眼,试着喊了一声。

    线团飘飘悠悠上下一晃,它在点头。随后莫非榆脑海里响起一个虚无的声音。

    “我要回去了。”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线团的声音,出神地询问着:“去哪?”

    “我的任务完成了,去我来的地方。”

    “来的地方是哪里?你不回来了吗?”

    “我不会离开......”

    线团的声音越来越小,淡去的位置在此时显形便换了人。

    风走得轻,水过得缓。

    郁问樵站在湖面上静立良久,眼神游离却始终不离她,乍见之欢、重逢之喜,思绪翻涌如不尽浪潮。万籁之下,他悄悄红了眼眶,深情入眸,热烈牵起嘴角颤动,接着柔声徐徐道来:“好久不见。”

    莫非榆尚未回过神来,没接他的话。

    两人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眼里映的全是彼此的模样,有人却在这之中寻找别的影子。

    一道青白向她走来,莫非榆醒过神,忙不迭偏头压声对火瑚说:“一会儿叫我什么都行,就是别叫跟鬼主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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