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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回拟台(九)

    “或兄这官当得威风,比奉天司巡使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司巡使想要?我可以上书请求。”

    “......哈哈,或兄说笑了,我一活人到你们这儿当官岂不是乱了套。心意我领了,事情就不劳烦了啊。”

    倘若按照活人的年龄来算,或肖完全可以当小莫和司蛮的祖宗,具体是哪一代祖宗他说不准,反正他在阎河关当灵官的日子少数也有五百年了吧,时间太久,想起来费劲。在阎河关当灵官的时间比他做人的时间长了不知道多少倍,做人那十几年间的事情早已淡如天边惨淡的云,用不着风吹,眨眼的功夫就能自己消散得一干二净。

    做灵官这么长时间或肖尽忠职守,从未生出别的想法,事情极少有一尘不变的,对于或肖而言,认识奉天司的莫巡使和司巡使那一天,他的轨迹便已发生了变化。

    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永远为职奔波,但也和他不一样,小莫和司蛮的嘴里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与职责无关的事情,上到哪个小乡村的星星最多最亮,下到长丘数百条河流中哪条河中的鱼最鲜美……他们俩遇人遇鬼都能搭得上话,尤其司巡使,天文地理、风俗俚语,任何时候都是张口就来,而且他讲出来的事让人听着心生向往,完全听不出是从书里看来的。

    倘若要让或肖讲点与灵官不相关的,估计他想上数十天也想不出一句话来。所以,要是能换一下,换成他去做奉天司巡使,想必自己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这只是想想来解闷的罢了,他是阎河关灵官的事永远都不会变。

    虽说是死了的鬼,但或肖这数百年可不是白死的,阎河关众多狡猾的鬼脸中哪个是紧张的笑,哪个是心虚的笑,他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

    鬼群被挤动出一条空隙,或肖一脚蹬地腾空踩着一众鬼头,居高临下睨见一个戴皮帽的瘦小身影抱着一个大包裹挤在鬼群中背离逃跑。

    瘦小鬼影没跑出几步就被抓了包,头顶皮帽掉下,露出溜圆的光头和惊恐的一只眼。

    他不是只有一只眼,而是另一只被挖去了,眼皮皱皱巴巴上下黏在一起,会因为情绪起伏而颤抖。此刻,那只眼像脱了水的橘子皮被安了马达,颤个不停。

    或肖夺过小鬼的包裹抖了抖,七八根奇形怪状的大腿骨哐哐落地,白色粉质物体从疏松的骨头缝里漏了出来。

    “哪里来的?”或肖眼皮半搭,眼神从蒲介走到小鬼身上的变化并不明显。

    “是......是我捡的。”小鬼摔了一跤翻过面来,半坐半躺手肘支撑着地面,右眼已经被吓尿了。

    黑影一闪,一道黑色游动的刀片直逼小鬼的右眼。他眼里的或肖盛气凌人,周身冒着骇人的黑色火焰,堪比地狱阎王。

    “真的!我真是捡的!大人,我没说谎。”

    “在哪捡的?”

    “在......在,生死河里,是好几个月前了......”小鬼哆嗦着抓在地上半透明的手。

    生死河便是往生桥下的河,也是他们下黑市的河。那河奇怪的很,没有哪个鬼敢去碰,自然都不知道碰了会怎样,自然也不敢去碰......如此形成了死循环。可这小鬼偏偏说他在生死河里捡的,这不是死无对证吗?

    围观众鬼觉得这小鬼完了,百八十年的牢狱之灾是逃不掉了。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蒙面女子?”

    小莫话落,小鬼单只瞳孔一震,吞吞吐吐犹豫了一阵,眼前黑刃又逼近一分,他冷汗直冒,战战兢兢的,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半年前有个女鬼来黑市上买蒲介,但是没买到,我告诉她蒲介只能自己做。后来她应该是试了很多办法,但做出来的都是废品,我看她把作废的都倒进了生死河里,想着或许在黑市上能卖点钱,于是就捡来了......”

    旁边有鬼回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来着,那个女鬼是个疯的,抓着人家一个劲儿问哪里有卖蒲介,吓死了......”

    “我也想起来了,她也问我了。”

    有了旁鬼证词,小鬼说的话可信度上升了三分,但那黑刃依旧竖在眼前,附着的黑焰一下一下挑衅着发抖的睫毛。

    “后来你还见过那个女鬼吗?”小莫脸长得好看,态度也比或肖要好,见惯了鬼样子的鬼对着这么一个新鲜的人脸,态度都缓和许多。

    小鬼答:“没见过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做违禁品的人在哪都得躲,怎么会让不相干的人知道自己所在。”司蛮抱着胳膊搓了两下,莫名觉得有点冷。

    小莫闻言转头正欲讨论分析一番,就发现司蛮的魂体在闪动,头脸透明有七彩烟缕飘忽其中。

    司蛮疑惑看着面露难色的小莫,“怎么了?我脸上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吧?”

    小莫沉默半晌,或肖看过来的眼神也十分凝重,甚至......周遭的鬼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变得,如饥似渴。

    “你可能要变成不干净的东西了。”

    一鬼两魂回到前尘路上分头行动,或肖送小鬼去牢狱,小莫送司蛮回花楼。

    进了房间,司蛮绷不住哭丧的脸嚎了半天。“靠靠靠!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小爷魂魄!现在鬼的胆子都这么大了吗?奉天司巡使的魂魄也敢偷!真是不要命了!等我逮着非要亲眼看它入地狱被扒皮下油锅!这事儿别想完!等回去小爷我刨它坟,烧它尸骨,让它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别想再活!靠!”

    司巡使,你骄傲大少爷的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莫非榆惊讶地看着口出暴言的司蛮,真是没想到啊,堂堂司家大少爷、奉天司巡使、堇司继承人司蛮,也会有这一面,啧啧啧......

    “给我烂死在土里!”

    ......

    小莫听之任之,倒了杯水嗑起瓜子。同为奉天司五司继承人,谁又比谁正常到哪去呢?

    “你还吃!我魂儿都被偷了!莫非榆,莫大巡使,长点同情心吧!”

    小莫抬头,一脸“你要我如何?把心掏给你看吗”的表情。

    司蛮脸写:务必。

    小莫脸对着司蛮,向自己静躺着的躯体给了个眼神:请。

    司蛮咆哮,“或肖怎么还不来?救救我的魂吧!”他的嘴像是开了光,门开了,或肖来了。透明还闪动的司蛮欣喜激动,冲上去准备拉着或肖走,“快!咱抓鬼去!”

    拉一下没拉动,司蛮苦瓜脸一摆,等来或灵官平静一句:“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得亲眼看到是谁偷了我的东西!”

    小莫起身说句公道话,“就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走出去没几步就要被鬼吞了,我可不想带着一块五花肉走在狼堆里。”

    “......我,你们!唉......”

    “老老实实回你身体里躺着吧。”小莫抬手准备拍司蛮肩膀,手落下却拍空了。

    司蛮看着这一下,心里有些慌,忙不迭走到自己身体旁边,略有不甘地挥手道:“你俩快去!千万别心慈手软,本债主给你们替我泄愤的权利。”

    “包在或肖身上。”小莫转而把手拍到了或肖肩上。

    阎河关的地形图已经印在了或肖骨子里,任是所有坍塌崩坏,他也能站在废墟上告诉你这里以前摆的什么摊住过什么鬼。加之每个进入阎河关的鬼都记录在册,想找到那个小孩鬼和他母亲寻常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但这对儿鬼母子却是隐藏得极好。好到这种地步,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或肖带莫巡使去了河关库房,又去找了另一个灵官询问,花了小半天功夫才将目标锁定在一片矮楼中。

    前尘路是紧挨生死河的一条长街,未能及时过桥的鬼魂都在路的左侧安家,房屋越建越多,像被撕烂的旗帜一样,越往后越零散。

    此刻小莫和或肖就站在这面旗帜的左上角,离阎河关大门最远的地方。

    灵官从左,巡使从右,两位以包抄的形式向里搜寻。

    头顶飘过一架黄玉步辇,与莫非榆梦里见过的除了颜色材料,大差不差。它留下的灰白浪痕画出不久便被一阵感知不到的风吹散了,彰显着暗红的天色还有更深的斑块。

    两位忙着抓小偷的官自是无心欣赏这般叫人哑言的景致,莫非榆孤零零走到一处较高的土房子上坐着,看看天看看地,看着两个人影在黄尘之中走迷宫。

    空空——

    那声音与敲打木鱼有些相像,只是不知何处传来,莫非榆寻去的视线落在已经碰头了的小莫和或肖身上。一魂一鬼蹲正低身贴在一个挂满空白骨头的房子外围,拔开墙角下埋藏的白色粉末,眼神交流后,轻提脚步一起进了屋子。

    说是屋子,倒更像是个四方的盒子。中心有一个木盆,撞过司蛮的小孩正安静地泡在血盆里,旁边跪坐着的女鬼拿着一张半白半透明的物体,挑手一针一线将其缝进鬼孩子的身体里。

    或肖飞出的黑刃抵在女鬼冰冷的脖间,她手中动作依旧未停,眼神中流转泪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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