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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主回拟台(八)

    早饭吃完,在胡镇长的吩吆喝下,一大篮苹果糖被提了上来。

    “姐姐!苹果糖!”胡铭笑着喊道,手舞足蹈,看那苹果糖的眼神仿佛刚才吃的两碗饭是空气一样。

    胡镇长挑了两个蜜糖裹得最多的给年纪最小的儿女,慈爱笑着,“来,小心点拿好了。”

    “巡使大人也尝尝吧,味道保证不输空相城卖的。”

    小莫和司蛮自是不推辞,心安理得接了糖吃起来。莫非榆在一旁看着也是嘴馋,她吃不到嘴里没味,但与此同时脑海里回想起苹果糖的清脆香甜,使人心情愉悦。

    饭后,胡镇长支走夫人和孩子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畏畏缩缩跟着小莫和司蛮走到院里,低头紧握着手等待审判。

    “我就直说了,胡铭的病没有治好,是那女人给他续了阴命,不人不鬼活着罢了。”小莫阂眼深吸一气,郑重其事道:“我和司巡使即刻启程去解决此事,这段时间你还是每晚照常供血,最多两月......你们一家且珍惜时间吧。”

    “......”

    “多谢两位巡使。”

    晴天暖阳下,一位满头花发的父亲将脸深埋在抬起行礼的手臂之下,悲痛提前化作决堤的泪水,如雨挥下。

    司蛮昨夜猜出陨桑花后便将消息传回了奉天司,今晨收到回信便得立刻启程赶往长丘西境,藏魂地所在之处。锦荣镇和空相城都在长丘腹地,即便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也需一月时间才可抵达。

    藏魂地的存在只有奉天司和苍门知道,它位于大地之下,是一处独立的空间。其入口与长丘西境接轨,那里也是万物魂魄归去的必经之路——阎河关。

    小莫赶路从不委屈自己,该吃吃该睡睡,一路游山玩水,品味人间风情。长丘西境的城池大而分散,时常走过一座就两三天见不到下一座,这才加快了些脚步,抵达阎河关时正正好是两个月。

    大漠,尘土模糊了天地界线,风沙四起,却听不到一点声音。路上稀疏几个身影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偶尔停下来,失了神一般呆望着某个方向,片刻后又继续赶路。

    小莫和司蛮双双裹紧了衣裳,跟着人群前行的方向口干舌燥地走着。不远处黄龙拔地而起,声如闷雷,愈卷愈大,天空中弥漫着无边黄沙,莫非榆不自觉地眯起眼,模糊的视野里看见自己和司蛮坚定地步入通天的沙暴中。

    眨眼间,自己已经穿过风沙,脚下是沙流,仰头是暗红的天空,远方是獠牙巨山。她来这儿的次数快赶上吃饭了,眼神一瞟,果然,写着“阎河关”的石碑就插在沙流对岸。

    把手阎河关的士兵旁边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男子肤色灰白,发色褐黄,额前几缕头发只留一边,长度刚刚好挡住左眼,他脖颈皮肤干裂,看上去像极了一具活的尸体。

    小莫的记忆告诉她这人,哦不,这鬼是阎河关的灵官,名叫或肖。一年前因为公事,他们见过几次面,关系还不错。

    或肖眼睛半睁,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两位大人到的时间比我预计的晚了六天十五个时辰。”说话倒与表情不同,字字是朋友间玩闹的语气。

    司蛮大步跨过去,拦上或肖的肩,“你也觉得晚了对不对?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司巡使埋怨道:“这一路上这个楼那个楼的她都要住上个二三四五天,要我说那些乐人尚不如我好看,她竟舍得花钱与人争抢,真是家门不幸啊......”

    小莫撇嘴嫌弃道:“得了吧,就你?我宁愿给或肖花钱都不愿给你花。”

    “你这话就过分了,怎么能拿我俩比较?”

    “如何不能?或肖如今比你也就差在他是凉的,要是个热的,定甩你八条街。”

    司蛮预做争辩,结果被或肖拉住捂了嘴。“你俩不忙我忙,赶紧办完事儿回去。”

    或肖带着两个掐架的小屁孩儿在前尘路上的花楼要了一间安静的屋子,两人争抢床位期间或肖点好了香,最后小莫躺在床上,司蛮坐在凳上,片刻间双双飘出魂来,对着对方的躯体接着一顿拳打脚踢。拳头穿过脸颊,小腿鞭过腰杆,二人对着棉花触感的魂体打得不亦乐乎。

    小莫和司蛮每次打架最终都会演变成比试,比谁跑得快赢得多,比谁喝水喝得多,反正旁边有什么就比什么。

    他们第一次来阎河关见到或肖的时候就是打架变成比试之时,两人拿或肖打了一路的赌,赌他先跟谁话,进门迈的是哪只脚......或肖不恼不阻止,死鱼脸陪了一路,将地主之谊发挥得极好。

    三人就这么什么玩笑都开过的认识了。

    玩归玩闹归闹,正事不耽误就行。两人一边比着一边跟或肖讲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肖一如既往稳定地发挥了阎河关百事通的能力。

    他说蒙面女人撒的白色粉末名叫蒲介,是用来做灵质载体的。只不过这东西黑市上都很少见到有鬼卖,以前大多是私人制作,但其原料难寻工艺复杂,多年不见还以为失传了。

    “血为质,土为媒,树通灵;是鬼魂采圆补缺的惯用手法。”或肖说道:“闹完了我们再出门。”

    小莫司蛮齐齐停手点头。

    花楼是阎河关的曲艺园子,里头男女艺妓都有,且都模样俊俏,是前尘路上规模最大的一家店。刚进来的时候小莫还是人身,摸着鬼冰得瘆人,所以拒绝了美色邀约;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她只是一缕魂儿,跟这些鬼啊魂啊的都差不多,一坡楼梯走下来便留下了许多意。

    司蛮捏着鼻子,另手驱散,“这是莫巡使吗?我还以为是花仙子呢,哦不,是百花仙子,身上才能有一百种花的气味。”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司巡使现在的脸可不怎么好看呐。”小莫说着,低头悄悄闻了一下自己,觉得还好,挺香的。

    头还未抬起来,司蛮又把自己撞了一下,小莫眉毛提着眼皮气就要上来。

    司蛮忙不迭解释,“不是我撞的!是这个小孩撞了我,我才撞到你的。”

    眼皮放下,确实有个小孩,只比膝盖高一点,披着斗篷摇摇欲倒。眼看着小孩儿要摔倒了,小莫伸手弯腰去接,小孩却被别鬼一把抱了起来。

    小孩把她的披风抓得紧,瘦弱小手撺成一个干巴的馒头。女鬼把头点得很低,连连道歉,十分抱歉十分抱歉。

    司蛮说着无碍想扶起人,女鬼却像是人撞见了鬼,马不停蹄地就抱着孩子跑走了。

    “你看你,都把人吓成那样了。”小莫挑眉望向女鬼背影。

    “这可不能怪我头上,他们是怕惹上或肖兄,被抓去坐牢受刑。”

    或肖平眼道:“我从不做不公不正之事。”

    小莫挑眉睨眼看司蛮,“瞧瞧人家,多学着点。”

    一鬼两魂走到往生桥边,桥上鬼魂依依,桥下水中流沙,沙中流水,分不真切。站在水边等了一会儿,一叶木舟泛水而来。与莫非榆先前见到的一样,船夫是个黑色脸并且没有五官的鬼。

    小舟停在岸边,或肖给了无脸黑船夫两个铜板,带着两个魂儿上了船。船夫站在船头,心情好就撑一下让船快一点,心情不好便随波逐流,漂了一会儿,两岸景色已变,黄沙成线,放佛驶进了一张细密纱网之中。

    船身开始下陷,沙水没过脚踝,小莫和司蛮略有紧张,都朝或肖靠近了一步。

    屏气间,耳中涌入市井喧闹之声,水流已成头顶天空;视野被昏暗的红光青灯点亮,一条一丈宽的街道上鬼潮拥挤,魂头攒动,造型奇特的黑色摊车数不胜数,画面热闹而诡异。

    有个长着海马头穿紫色马褂的小家伙在摊位上一蹦一跳,扒着一碗绿色的不明物体喝得肚子浑圆。盛出绿色浓汤的大锅冒着青烟,冲天气味飘出来比前尘路上红发四眼鬼卖的黑浆还要叫人难以忍受,莫非榆莫名有点理解四眼鬼说的“好喝的”。

    “那流水之下竟还有这种地方。”司蛮眼逛着感叹道。

    “放在下面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黑市里尤其之多,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下来看看。”

    说罢,只见鬼老板们手忙脚乱地整理摊车,在或肖看过来时抱以拘谨怪异的笑脸。

    红绿的光线看得人眼睛疲劳。莫非榆用力挤了挤眼,看到一个卖首饰的人脸鳍手鬼,它摊位上有各色眼珠项链,血色宝石,还有骨头发簪,六个打包价统统只需一个铁币。而一个铁币在黑市连半柱香都买不上,前尘路上的老板娘竟敢一根发簪卖五柱香?还好自己没当冤大头,否则现在知道非当场做这气死鬼不可。

    黑市本就是捡了个缝隙开的,路窄不说,再被两边摊车一占,中间供鬼走的地方更是少得可怜。眺眼望去,哪个鬼不是贴着鬼的屁股腰挤着走的,这会儿看到灵官来巡查,不管认不认识都相互抱着贴到边上,给大官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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